下了船,往东是坡度不小于五十度的斜上坡,大概十多米,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向北继续上坡十米左右,就算踏进了沙颍镇的南大门。再一段百十米的缓上坡路程,到了镇子共东西两个十字街口的西边一个,东北角那家挂着木制镂刻“刘雷羊肉包”招牌的铺子,就是以自己名字命名,眼下父母仍在经营的自家的早餐店。
大概四十多年了吧?听母亲说,外公和爷爷在镇上开始卖羊肉包的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两家一个地摊,街口东南角,一个门脸,现在的老位置,面对面。刘雷喘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汗珠。李宁牌大红运动t裇早被汗水洇透,双肩背包沉甸甸的贴身靠着,黏腻腻的,极不舒服。他下意识扭回身,手打眼罩向远处眺望。正对头顶,七月白花花的太阳下,一条清澈柔媚的沙颍河,满河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不急不缓涌动着鱼鳞片的波浪,一浪推着一浪,从西往东流淌,像奔赴一场永不回头的约定,又像肩负一项亘古不变的使命,年年月月,岁岁年年,永不停歇。河南岸,沿弯弯曲曲的河道漫生着高大茂密的杨树林。与脚下停船的码头隔河相望,苍翠林木掩映着一个白亮的水泥渡口,渡口右手后面的高坡上,隐约可见一座低矮的红砖小瓦房。刚刚拿到郑州大学食品与营养学硕士证书的刘雷,打心眼里不敢小瞧这么一座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乡野码头。翻开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可以确切找到对它的文献记载,说它自朱重八干翻元鞑子那会儿就存在了。至于是否历经金戈铁马,鼓角争鸣那血与火的淬炼,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有关这里的轶闻传说,街邻坊间的烟火故事,刘雷自小吃着这里的饭,喝着这里的水长大,倒是听说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譬如当年姥爷雷大壮和爷爷刘二楞为争生意斗智斗勇的过往,母亲雷冬菊如何治服桀骜不驯的父亲刘春风并和他结婚的趣闻;再譬如母亲说他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体里,遗传姥爷的基因最多等等。刘雷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笑,一缕清凉的感觉霎时吹去心头的酷热,舒服极了。他转过身,顺坡往上走。左手边是立陡立陡像刀切的大堤内壁,为加固堤坝硬化的水泥壁表,据说是文革期间的产物,已经被风雨剥蚀得黑灰残破,烂掉的地方,裸露出里面的黄色夯土,勉强完整的表面,到处滋生着绿茸茸的一层苔藓。沙颍镇老了!刘雷忍不住哀叹一声,刚刚轻快的心情,莫名被一丝惆怅笼罩。是为看到大堤的破败不堪?应该不全是,大概也和母亲电话里经常抱怨的话有关吧。
镇上人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差,每天已经卖不了几笼包子,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好了。
其实,刘雷这次从郑州实习的公司回来,就是冲着解决母亲的心病来的,不过,也不知父母是否赞同他的擅自主张。
手机悠扬唱起了歌。刘雷一看是母亲打来的,赶紧按下接听键。
“喂,雷雷,你到哪了?这都该吃中午饭了,咋还看不见你人?要不让你爸骑着电动车接你去?”电话里,母亲话语中的焦灼与不安扑面而来。
“到了到了,妈,别着急啊!不用一分钟你就能见到你宝贝儿子了。”刘雷用一贯嬉皮笑脸的口吻安慰母亲。听母亲这样担忧,他稍微有点后悔,假如坐上回来的大巴时别通知父母就好了。
离十字街口还有好远呢,他看到父亲、母亲都喜笑颜开的,站在包子店门外从门头拉起的网眼状黑色遮阳蓬下,前身系着白色长围裙,朝码头这边张望。近了些,已经五十岁出头的母亲雷冬菊,还高高扬起手臂向他挥动,雀跃得像个孩子。不待走到近前,母亲已紧走两步,直直伸出双手想去摘儿子背上的包,刘雷赶紧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这么轻的包,累不住你儿子。”母亲脸上带着笑,故意嗔怪的数落:“都啥时候了?才到家,我和你爸都急得火烧火燎的了。看热的,赶紧进屋洗把脸,吹吹空调。”说着催促站在一旁笑得有些矜持的丈夫,“还不快把冰箱里的西瓜拿出来,切开给你儿子吃。”
刘雷笑着跟父亲打招呼:“爸,我回来了。”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长得魁梧结实的儿子,刘春风心里眼里都溢满得意和自豪。听说这次回家,还带回来了研究生毕业证书,这不但是给老刘家祖祖辈辈长脸,还是能在街坊邻居面前挺直腰杆说话的事啊!想当年自己考上县重点高中那会儿,父亲刘二楞放了足足一千挂的鞭炮。没想到儿子比自己更有出息!要不是老婆拦着,说自己不存气,没有福贵命,早抱回成堆的烟花燃放了。自己这辈子没能踏进大学门槛的遗憾,儿子不但替自己弥补了,还弥补得那样完美,那样扬眉吐气,现在就是睡着也能笑醒,还有几十年如一日剁肉、盘馅、包包子、蒸包子、卖包子,每天起五更爬半夜,睡不上囫囵觉所遭的罪,受的苦,这时回头看就是冒的一缕轻烟,风一吹就散了,什么也不是了,什么都值了。他真想抱着儿子还像对他小时候那样,美美的亲两口。可是,父亲嘛……刘春风微微颔下首,伸手拍拍儿子厚实的肩膀,轻描淡写回答一句“嗯,回来好,进屋吧。”率先扭过身,脚步有些蹒跚地往屋内走。
望着父亲略显踉跄的步伐,微驼的后背,稀疏花白的头发,再看看母亲同样染霜的双鬓,微黄发暗略显憔悴的面庞,眉梢嘴角遮掩不住的皱纹,握着的手粗糙硬鞘,再也不像自己小时候牵着的那样柔软滑溜,刘雷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喉头哽咽,涩涩地说:“妈,这些年让你和爸受苦了。”
儿子的懂事、体贴,像一把温度适宜的熨斗,把雷冬菊心里的波波折折,疙疙瘩瘩,熨得平平直直,柔柔软软,她红了眼眶,想掉泪,但努力忍住了,装出一脸轻松:“看你那傻样儿!只要你有出息,我和你爸再苦再累也没啥。”说着冲屋内一甩手,“快进屋吧,早该饿了。”
“嗯。”刘雷答应着,随在母亲身后往里走。刚迈一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扭头往东面镇中心扫去一眼。几里地长的大街,居然一眼望到头,不见一个人影,白亮白亮的阳光铺满平整的水泥路面,一群肥胖的鸭子扭着屁股,歪歪斜斜跟在一只大白鹅后面,不时“呱呱”叫着轧马路。前面一片正在路中间蹦蹦跳跳啄食的麻雀,顿时被惊飞了,像一面斜着撒出的扇形渔网,有的落到路边银灰色的电线杆之间的电线上,有的高高飞起来,飞到崭新漂亮的楼房房顶。刘雷怎么看,都和城市的街道没啥区别,可是安静、寂寥,仿佛置身无边的旷野。怪不得母亲老是报怨没生意呢!他暗暗嘀咕着,进了屋。
这是祖传的三间门脸,也是四十年前爷爷刘二楞与姥爷生意竞争屡败却不致溃散的底气所在。中间是营业场所坐人吃饭。由于只卖糊辣汤、稀饭、包子,从早上经营到中午之前,所以桌子板凳都很简陋。八张长条形原色矮木桌,平时屋里三张,外面遮阳蓬下五张。现在桌子靠后墙摞了三排,几摞橘黄色圆形矮脚塑料凳靠桌放着,腾出人活动的空间。西头一间操作间,东首一间卧室。一切和儿时没有什么两样,仿佛时光静止,让刘雷恍惚回到吚呀学语的孩提时代,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可是倏忽间,父母老了,自己成人了,到了替父母排忧解难,直面人生风雨的时候,如果自己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应该勇敢挑起家里的重担。想到此,刘雷不自觉挺了挺胸脯,好像重担已压上肩头。
卧室,空调“咝咝”吐着凉嗖嗖的冷气。一家三口围坐在靠窗户的茶几旁,吃饭,叙家长里短,说刘雷不在家时的思念。刘春风打开唯一一瓶珍藏了二十多年的老汾酒,并提议从不沾酒的老婆也来上一杯,共同祝贺儿子为老刘家取得的光宗耀祖的业绩。雷冬菊不高兴了,撅起了嘴:”啥?你们老刘家?那我们雷家呢?没我们老雷家你有这么好的儿子?”
刘春风知道说错了嘴,赶紧改口:“有,有,功劳还大着呢!为我们刘、雷两家共同举杯祝贺!”
“这还像句人话。”雷冬菊笑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其乐融融。
刘雷陪兴致勃勃的父亲连干三杯。再要喝,雷冬菊劈手夺下杯子:“不能喝了,喝坏身体了咋办?吃饭,吃饭。”
刘雷求救似的看向父亲。刘春风却视而不见,微笑着说:“吃饭就吃饭吧,听你妈的。”说完,有点得意的又干了一杯。
“就你特殊是吗?不让儿子喝你喝?你的血压又不高了?你又不头晕了是吗?都别喝了,吃饭!”雷冬菊唬起脸,有些恶狠狠的瞪着刘春风。
“好好,不喝了,不喝了,吃饭,吃饭。”刘春风似乎习惯了,微笑着,一迭连声的自找台阶下。
一大盘热腾腾的羊肉包端上了桌。膨松暄软,白中微黄,玲珑的圆剂口流苏般披下十几道匀称的褶,看上去犹如薄雾中微微摇曳的菊花。刘雷有点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塞进嘴里轻咬一口,浓郁的羊肉香,混和洋葱、孜然等各种调配料的鲜美味道霎时冲破味蕾,直冲四肢百骸。
“嗯!好吃。妈,你的手艺真牛!”刘雷边狼吞虎咽,边不失时机的向母亲竖起大拇指。
“那是!”雷冬菊头一扬,灿灿的笑溢满脸庞,“当年你姥爷就是凭这手绝活,打败了全镇所有对手,是不是,刘春风?”她故意歪着头,揶揄似的问丈夫。
刘春风微笑着,用手轻拽一下耳垂,不回答。
这段往事,全镇都传作了佳话,刘雷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只是听母亲讲,远亲近邻,一个镇上住着的,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不过大概意思基本雷同。
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到沙颍镇,穷怕的雷大壮率先在镇西十字街口东南角摆上了早餐摊,卖祖传秘方的羊肉包,配稀饭、糊辣汤。摊位后面原先是地主家的大院院墙,解放后改作粮仓,院墙到街道之间有好大一片空地。雷大壮拉来木料、油毡蓬起一间东西狭长的篷子,里面摆五六张矮木桌,十几个小板凳,锅碗盆灶备齐,张罗起买卖。摊子西傍通往码头的路,每天天不亮,河南沿坐船过来赶集的人们,一进镇上,羊肉包打鼻子的香味就扑面而来,嘴馋的架不住,都得先吃了包子喝碗汤,再去逛街办事。随着太阳升高,赶集的人越聚越多,用雷冬菊告诉刘雷的话说,“人挨人,人挤人,可着一个街筒子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呢?雷冬菊解释,沙颍镇自明洪武时开埠建码头以来,历经清朝民国,一直到解放前的数百年间,沙颍河上水运发达,货运客运,舟船往来频繁,被生意人视作挣钱的风水宝地。镇上酒楼、饭店、稠布行、钱庄、旅馆应有尽有。解放后,国家调整政策,大力发展陆路交通,水运渐渐凋敝,但人口的迅猛增长,加上沙颍镇优越的地理位置,镇上的经商环境依然说得过去。那时沙颍河南北两岸虽仅有两条不宽的官路,北边一条通三十里外的槐州古城,河南沿那条路东西横跨,两头相隔七十多里有两座城,各有一架桥通河北沿,也是沙颍镇周边仅有的两架桥,再往南去二十里,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连着一个偏僻简陋的小镇,就是这样,沙颍镇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两岸人们的婚丧嫁娶,日常所需,只有到沙颍镇置办才最方便快捷。所以,即便到了改革开放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赶沙颍镇集市的人都是人山人海。人多了,吃饭的也多,生意就做的顺遂。雷大壮本又长得高大肥胖,圆头圆脸圆身段,说话幽默诙谐,活脱脱一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弥勒佛像。每天站到摊位前,唱戏似的不停喊:“走一走,站一站,俺家的羊肉包好吃又好看;都来吃,都来抢,尝尝俺家的羊肉包香不香。”喜气的长像,招牌似的吆喝,羊肉包确实又用的真材实料,汁鲜肉嫩,风味独特,但凡有人路过,都忍不住呵呵笑着钻进他家窝棚似的摊位。两三年功夫,雷大壮的早餐摊位向东扩展到粮仓门口,直到再也扩不动,摆的矮木桌增加到二十多个,人手更由开始时的俩夫妻增加到七八个。当时镇上的人传言,别人都还千方百计向万元户进军时,他在农村信用社的存款已破六位数。火爆的生意,自然引来别人的重点关注。对门邻居刘二楞,文革时人送绰号小诸葛,脑瓜子灵活,看着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逐渐混得风生水起,经营的摊位成了镇上第一号,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卖个羊肉包子吗!有啥大不了的,你能干我照样能干,一干还能把你干趴下。抱着这种雄心壮志,刘二楞撸起袖子,把自家文革时期起的三间门脸清扫干净,又去市里向一位包包子的大厨请教一番,很快鞭炮齐鸣,“刘记羊肉包”开业大吉。可是,没多久,现实的冷水泼得刘二楞心里洼凉洼凉。肉馅的口味无论他如何调配,始终赶不上雷大壮的,经营方式也比较死板,不会像雷大壮唱戏般的吆喝。开门三月,几乎天天赔钱。刘二楞愁坏了,先前的豪言壮语早跑到爪哇国去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在外工作的大儿子回家探亲,给他带回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刘二楞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一个星期后,正在雷大壮早餐摊吃包子喝胡辣汤的顾客们,忽然听到对面刘记羊肉包店门前传来悦耳动听的声音:“羊肉包热哩,都来吃羊肉包。羊肉包热哩,都来吃羊肉包。”一些好奇者围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是刘二楞店门前挂了一个鸟笼,里面一只蹦蹦跳跳的黑羽毛八哥在说人话。这可真稀奇!看热闹的纷纷围过来看,路人也都停下脚步驻足观赏,一会儿功夫,店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刘二楞兴奋得脸都红了,像搽了厚厚一层胭脂。人气上来了,吃包子的客人终于越来越多,渐渐有点追平雷大壮生意的势头。有老熟客与雷大壮开玩笑,老雷,干脆你学八哥叫,把生意抢回来。雷大壮不急不恼,嘿嘿一笑,说:“雕虫小技,有啥怕的。”
过了三个月,刘母病逝。二楞忙着操持丧事,鸟笼挂在店门前,一直没顾得取回家。五六天后,丧事完毕,继续营业时,发现八哥的声调变得阴阳怪气,说话的内容也非常不堪:“羊肉包热哩,谁吃谁王八蛋!羊肉包热哩,谁吃谁王八蛋!”几个客人正往店里进,听到笼里的小东西骂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回骂,你先人才是王八蛋!扭头走了。一早上,来一拨走一拨,一个包子也没卖出去。刘二楞脸都气绿了,冲上去掏出八哥,“啪叽”摔地上摔死了。
从那以后,刘记的生意再没缓过来,二楞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二年后,心灰意冷的刘二楞把生意交给二小子刘春风,自己打牌溜鸟去了。刚高中毕业的刘春风,那时正意气风发。他跟老子发誓,一定要把丢出去的面子挣回来。也不知他从哪鼓捣来一个做包子的配方,做出的包子滋味异常香浓,价格还死便宜,只卖正常价格的一半。农村人吃饭大多跟着价格走,又好吃又便宜谁不去呢?半年时间,刘记包子铺逆风翻盘,生生从雷大壮手里夺走一大半顾客,雇的八个帮忙的,也被刘春风想方设法挖走四个。雷大壮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能打败自己,他托人偷偷买回刘春风的包子,仔细观察品尝,虽然感觉香的异常,却找不到毛病在哪。这样日思夜想,饭吃不下,觉睡不着,高血压犯了,一条脑部血管破裂,没等送医院,人就去了。雷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念技校的女儿,叫雷冬菊。父亲突然离世,撇下一大摊子事等人接管。雷冬菊思前想后,毅然辍学撑起家里的生意。开始时,她没有理会刘春风挑衅似的竞争,而是专注提升自家包子的品质,全部采用更优质的羊肉和各种调配料,她相信埋首耕耘不问收获,老天自会给人丰厚回报。
刘春风轻易打败了父亲的老对手,有些飘飘然,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一天正在卧室单独调配肉馅时,忘了插门。东街专门批发羊肉的刘二毛过来找他,想质问刘春风他哪里得罪他了,生意这么好,一两羊肉却不用他的,到底咋回事。推开刘春风卧室的门,刘二毛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看着刘春风惊恐的眼神,他啥都明白了。不久,一封举报信送到镇质检所所长办公室。很快,刘记羊肉包店被贴上封条,刘春风不但被罚一笔巨款,还被拘留十五天。
半个月后,走出拘留所的刘春风回到店中,看着十多天前还红红火火的生意,如今因自己一时蒙昧心智,惨遭灭顶之灾,他后悔,羞愧,心像刀绞一样疼痛。以后该何去何从呢?他的名声已经臭了,要想从头再来,一个镇上的人恐怕都不会给他机会。难道年纪轻轻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吗?他失望透顶,蹲在地上,抱头失声痛哭。直到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个大男人家,哭哭啼啼的,多难看。”
“我就知道你会说风凉话,这回你如愿了,满意了吧。”刘春风头都没抬,他知道是谁。
“都像你小家子气!一点风浪就把你打倒了,你的包子店还干不干?”
“钱都被罚干净了,名声也臭了,怎么干!”
“咱俩合作。”
“咋样合?”
“你出店面,我出本钱。”
“店名叫啥?”
“刘雷羊肉包。”
……
再后来,越活越年轻的刘二楞偷偷给人炫耀,说他彻底打败了雷大壮,这辈子的气总算顺了。
雷冬菊告诉儿子的却截然相反,说她把刘家治得服服帖帖。
真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刘雷谁也不赞成,他持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斗来斗去斗成了一家人,赢如何?输又如何?
“妈,你电话里说生意越来越差,我觉得肯定和眼下的大环境有关。你二老看,离镇子五六里地的上下游都新修了桥,河南沿加宽了路,超市、商店应有尽有,东西两个城市每隔十五分钟对发一趟公交车,需要置办东西的,直接去城里了,比坐船到沙颍镇还快捷方便不说,东西更齐全。河北沿这里,周围农村的青壮年都去了外地打工,常年不在家,留守的老人孩子,基本不花什么钱,。你们说,花钱的人没有,生意怎么会好呢?”
“你说的这些,我和你爸都明白,可是有啥好的办法呢?”雷冬菊无奈的看着儿子,神情有些黯淡。
“有,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给你们商量,看我的主意中不中。”刘雷的眼睛亮堂堂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啥办法?”雷冬菊和刘春风不约而同欠起身子,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
“我同事的父亲在我们公司附近的大型社区开的一家早餐店,经营十多年了,生意非常好,我不定时过去吃过几次,了解得很清楚,他父亲近期身体查出了毛病,不愿那么辛苦了,想转让,我和他们已经联系过,要价也算合理,你们看……”
“接过来!我和你爸正好搬你那儿去,一家人再不分开,还不耽误做生意,两全其美,这个主意好!”雷冬菊激动得坐不住了。
“那么远的路,这盆盆罐罐的……”刘春风有些犹豫。
“早餐店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咱们接过来换个招牌就行了。”刘雷赶紧给父亲解释。
“要是这样,那中。”刘春风无话可说,不得不做出选择。
搬迁那天,刘春风早早起了床,搬来一把木梯子靠到招牌旁的墙壁上,拿一个鸡毛掸子爬上梯子掸招牌上的灰尘。刘雷要替换他下来,被他坚决拒绝了。然后又拿一块干净的湿毛巾,反复擦拭,直至把悬挂二十多年木制镂刻“刘雷羊肉包”的招牌擦得现出鲜亮的底色,才小心翼翼摘下来,用气泡塑料薄膜紧紧缠绕包裹严实,才算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