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秋天比喻成一本书，封面一定要画上月亮，月光下再画上朵朵花儿，那样秋天就带了皎洁而香浓的气质，有了生长而丰收的美，这种美是永恒的。
说到月光，总想起童年掩映在树影里的朵朵琐碎，小巷里的月光是稀薄的，偶尔有，也是在墙上绣一朵阴暗的月亮花，月光是喜欢在大街上奔跑的，在空旷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到了秋天，炎热消退，有月的夜晚，村口那么多人沐浴在秋风里，乡亲们说着好年景，路边蓝色和紫色的牵牛花滴落着露水，秋天在润泽里甜美。
昨天夜晚，我又一次沉浸在月色里久久不能睡去，是中元节的月色。黄昏时回了趟故乡，老家的庭院刚刚修整过，前面的园子里种了几杆修竹，便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院子里支一个石桌，种上一片竹子，有月亮的夜晚，一家人歇在微风里，竹叶哗哗响着，月色轻轻照着，日子该会是多么美好。
可惜在故乡，竹子是很奢华的草木，找一杆竹子种不容易，院里只种了最普通的杨树与梧桐，没有按母亲的心愿来，竹子就一直是母亲心里的风致，说起来那么遥远，竹子梦那么不容易实现。
今日处暑，昨天的秋风仿佛为了迎节气，在黄昏迅速有了凉意，天虽是黑得早了些，我们姐妹还是想回老家看看，相比从前坑洼院子，老家的庭院垫了一层厚土后又铺了砖，出水方便了，一株木槿花开得紫艳艳的，发英婶子在院里喂了几只鸡，那种感觉，似乎母亲就坐在老屋里，我们徐徐的开门声，她一定会听见似的。
不知道是月亮出来得晚，还是故乡的树丛浓密，抑或是大街上的灯光太亮，我真的没有感觉到融融的月色，我把园子里的灯光当月光了，看见邻居一个人坐在长凳上，她穿着碎花花的衣衫，长凳边的几畦地里种着白菜、萝卜等秋天的蔬菜，氛围里没有一丝喧嚣，是难得的明朗，在那样的场景里，好像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母亲缓缓从小巷那边走来了。
故乡的大街小巷都按上路灯了，是不用电的灯，是太阳能灯吧，白天吸收了阳光，晚上自然发亮，土路都变成了水泥路，所以灯光看起来是匀称的，故乡人走夜路再不用深一脚浅一脚了，他们走在灯光里，走在月光里，走在老一辈人走过的足迹里，与颠沛过的裹着的小脚踩过的足印重合，真好。
顺着一趟路灯望去，依稀可看见我小时候和母亲去奶奶家串门，我牵着母亲的衣襟，母亲告诉我干净的路是什么颜色的，雨水路是什么颜色的，那时我好盼望过年，一过年大街上就亮几天路灯，我去看奶奶就方便了。
现在，故乡天天像过年了，可惜奶奶和母亲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盛景人间。
母亲若是看见自家的园子郁郁葱葱该多好啊，若是看见满街的灯光该多好啊，若是，吃了饭，出门和邻居在长凳子上坐一会儿说说话，该有多好!
我们告辞时，邻居送我们老远，在一路灯光的照耀里驶出了村庄。
是月夜，小城我的家住一楼，前面的大楼盖起来后就隔断了月色，说来惭愧，从正月到现在我没有认真欣赏过月色，只是昨夜，给父亲洗了脚后夜色就深了，看见泡着的一盆衣裳就想着洗出来，出门晾衣时也没有看到月色，风有些大，怕下雨，就又把衣服拿回来晾晒到阳台上去，十一点了吧，走到阳台，我看见浑圆的一轮月亮挂在中天，天幕湛蓝而静谧。
没有开灯，我拉开了客厅的窗帘，再推开窗子，那一瞬，真是清风拂面，月色娟然，窗台的茉莉花狠狠地香着，粉色的杜鹃花也开到了极致，耳畔有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花开声还是月色流淌声，我站在月色里，醉了。
站累了，就坐到竹椅上，把自己浸泡在竹子的美意里，手轻轻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闭上眼，我分明感受到了月色的重量，与月色的清凉，还有月色游走在手背上与骨血的默契，我的脑海开始闪过花儿，是老家那些年满院子的夜来香，是姐姐家那盆纯粹的栀子花，是妹妹家翻过墙头的瓜花，妹妹说她认得瓜的雌雄花，说蜜蜂少的时候她用毛笔点了花蕊帮着花儿授粉。
月色里，没有一种花儿在沉睡，它们都在急急地赶路，茑萝花绽开一朵朵小小的五角星，铜钱草像《月亮与六便士》里的便士，石榴花把秋天当成了五月，点亮了红红的小灯笼，还有，还有四舅送来的那棵凤尾竹，在月光里，自然想起《月光下的凤尾竹》那迷人的旋律了。
闭上眼，我看见棉花的花，似乎是浅浅的绿色，它们一朵朵落下来，刺眼的阳光让我恍然清晰，刚才是睡着了吧，思绪竟然走到了八十年代初浇地的日子，别人家的棉花地都是清晨和晚上浇，那时太阳不晒，棉花的花不落，可我们家的地只能是大中午浇，因为太阳最晒的时候没人抢着浇，天热得让人受不了，母亲就悄悄去浇，她不和乡亲们抢时间，看见棉花的花委屈地落下来，母亲很心疼，她想着这样总比一地棉花都旱死要好许多。
要是在月色里浇棉花地多好，母亲不热，而棉花的花也不落，母亲就可以听见棉花棵子喝饱了水而打嗝的声音了。
日子终究是越来越好了，昨天去小区外的闲地，竟然看见了芝麻，芝麻可是芳香的乡愁，上初中后就再没见过，但是昨天中元节与它相遇了，与芝麻相遇就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昨天除了与芝麻相遇，我竟然还写出了关于“蓖麻”的文章，我对蓖麻是一点儿都不了解的，可是突然想起它，就凭记忆写出了它的样子。
想想这儿想想那儿，不得不觉枕着月色睡着了，黎明熹微里醒来，感觉阳光格外明朗，而风，完全是秋风了，飒爽的秋天到了，即使不出门，我也知道高粱骄傲地长出了红缨缨，知道黍子是轻扫清风的姿态了，而谷子在向大地俯首称臣，庄稼都懂得感恩，秋天不是萧条，故人不会远去，生命里的一切都会换着方式完成相见，纵然有的相见只能在月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