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味不同。
小时候的年味,就是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一身期盼已久的新衣;长大以后,因为工作的需要,过年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听着爆竹声中一岁除(彼时烟花爆竹没有禁放),心会被一缕乡愁舔舐,年味就像冰糖葫芦,甜中带着酸;现在的我,经过岁月的沉淀,青丝染霜,回家拜年,拥抱父母温暖的怀抱,做个被宠的孩子,年味是满满的幸福。
尽管年味各不相同,但是主打的大众年味是幸福的,祥和的,充满希望的,而承载这种年味的年夜饭上,有一道大菜功不可没——“听话鱼”,寓意年年有余。
我记忆中家乡的年味是从捕鱼开始的。
我们年年能享受捕鱼盛宴,得益于我们村子里的几口鱼塘,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们村的烟火池塘。她见证着家族的繁衍生息,护佑着村民的安居乐业。在那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默默尽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职责。
腊月初,村子里的掌舵人——运筹帷幄的屋长,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请一支业余的、小规模的捕鱼队,来村子里捕年鱼。我们这帮探听到消息的小孩,早早在村口等候捕鱼队,跟着捕鱼队进村,看渔船下水。
一条渔船,两个人作业,一个撑篙夫和一个渔夫。渔夫昂首挺胸立在船头,一手拽着渔网边,另一只手肘上叠着捋顺了的渔网。撑夫一篙点地,船慢慢地驶离岸边,几条船同时向塘中央围拢,撑夫麻利地把篙插进船尾的铁环,垂直插入泥中,牢牢固定渔船,渔夫娴熟地把渔网在空中抛个弧形撒入池塘。
岸边早已围满了人群,大家静心屏气见证收获时刻,渔夫慢慢收网,在网底快要露出水面时,鱼儿急切地在网里拍打,岸上响起一片喝彩声。
渔儿满舱,船撑到岸边,等在岸上挑鱼的劳力工迅速跳进船舱,喜滋滋地把鱼儿抓到箩筐,很快装满筐,挑到晒稻场。
稻场闲置了一个冬天,显得空荡。
挑来的鱼儿一倒在稻场中央,温暖的阳光照在鱼身上银光闪闪,稻场上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全村老少看着鱼儿每人都兴奋着,幸福着。
半下午时分,捕鱼结束,开始分鱼到每家每户。分鱼也是一个比较细致的活儿,分鱼之前先要挑选个头大的鱼做股子鱼,一户一条先摆好,剩下的鱼配秤用。
分鱼分为两个工作组——摸阄组和秤鱼组。这个阄有点意思,阄上不写编号,只写户主名称和家庭人口数,分鱼是按人口分。摸阄人在口袋里摸出一个来,递给唱阄人,唱阄的对着秤鱼组高喊这一秤是几口人的,秤鱼组的马上拎上一条股子鱼,这个股子鱼是按摆放的顺序拿,再在另一堆鱼里麻利抓起小一点的鱼配到指定的重量,待鱼秤好了,唱阄的再大声喊出户主姓名,户主及家人就喜洋洋地把鱼抬回家。
做这样的阄分鱼是智慧的,避免了人情秤。
小孩子总是有好奇心,爱凑热闹,趁唱阄人开阄的片刻,挤着脑袋插进他的怀里偷看户主信息,你只要看到谁家孩子去到秤边也就知道这一秤鱼将是谁家的了。
分鱼的场面是热烈的,但有时也有不愉快发生,尤其累坏了配秤的人。有时可能秤杆翘点,有时可能秤杆平点,翘秤的户主就乐呵呵,平秤的女主人就会嘟哝着:
“前面秤的秤杆打鸟,我家秤的秤砣打脚,不公平!”
围在旁边的人也马上打圆场:
“过年鱼,秤称红点。”配鱼人马上抓条鲫鱼或几条黄姑塞到户主篮子里安抚情绪,乐得做个顺便人情,大家就大哥二哥你好我好,高高兴兴回家了。
分鱼结束,已是华灯闪烁,家家户户兴高采烈地肔鱼。冬日晚上寒意浓浓,我总好奇地问父母亲冷不冷?父亲笑眯眯地答道:
“鱼头上三把火,不冷。”
我到现在也理解不了这三把火,猜想应该是内心的激情燃烧吧!母亲这时会挑一个个头标准,腮红干净,鱼鳞特闪的链鱼,在鱼肚肔个小小的和包口,鳍、翅、尾巴都毫厘无损的齐整鱼做听话鱼。年饭烧的第一道菜是听话鱼,用细火将鱼两边烤成金黄,盛在大缸碗里昂头翘尾,似跳跃状,鱼身中央撒点切好的大蒜,摆一片染红了的白萝卜片(那时没有红萝卜)点缀,这一道秀色可香的鱼出锅了,母亲就叮嘱我们从那刻开始就只能讲吉祥话,不能口无遮拦。
这道听话鱼每天在锅台和桌子之间传递,只能看不能吃。直到元宵节当天,母亲把鱼重新加工一下,我们可以开吃了,也就宣告年过完了,该干嘛干嘛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年轰轰烈烈地来,仪式满满地接,含情脉脉地走,我们带着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又迈步在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