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怪不怪:上了年纪的人对新近的言行转瞬即忘,而年少的往事却记忆犹新。年逾古稀的我,青春作伴时治疗令人痛彻心肺的大病的经历,一直铭记心头。
那是1963年秋季,我虚龄18岁,在读常熟县立高中三年级。学校组织毕业班学生体检,在X光透视时,有同学说看到我肺部有点模糊,报告单出来,果然有一6x7厘米的阴影。校医陈静慈安慰我:不要紧张,估计是肺炎吧,过两个星期会消失的。我自感精力充沛,身体正常,也就没当回事。隔几天学校组织学生到农村劳动锻练,参加秋收秋种。我二话没说就报名,到了县城西北的王庄乡,因为我时任学生会宣传部长兼校刊《县中青年》主编,所以被学校领导安排和团委宣传委员一起编印劳动快报。我虽住在乡大礼堂的楼上,但经常到村头田间釆访,撰写稿件,也收集和修改各班级同学的来稿,忙得不亦乐乎。劳动结束回校,我去医院复查,阴影没有消失,也没有缩小,医生要我拍片再查。这下我可急了,心里隐隐不安,有点恐慌。片子报告单显示,肺部长了个东西,比铜板还大,我这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翌年就要高考了,我还赶得上吗,父母在农村兀兀耕耘,省吃俭用,不就是巴望我能“书包翻身”吗?况且看病的钱从哪来,那时农村家庭温饱还沒完全解决呢。看着这张报告单,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痛不欲生的时刻,班主任苏守义老师和同学们安慰我,鼓励我,校医同情我,开导我,并为我联系了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我边复习准备期末考试,边抽空去人民医院做相应检查。
一次碰巧遇到一位副院长,看上去60来岁,他问了我的情况,果断地告诉我:去上海开刀,医疗费要300多元吧。我急忙向校医汇报,她直说这位副院长姓归,是人民医院的业务权威。原想让我在本地医院手术,时间上快一点,也省些费用。根据这里的医疗技术状况,还是到上海去吧,保险一点,毕竟身体最要紧呀。实际上,校医已把我的病情向校领导汇报了,校领导非常重视,他们的意见是健康第一,学习第二,高考固然重要,身体应放在第一位。期末考试结束,我便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离开学校之际,厐学渊校长找我谈话。这位曾任常熟市市长的领导,英俊潇洒,水平高,口才好,在大礼堂作报告,讲台上没有草稿,只放一包香烟,一讲就是3个多小时,赢得师生满堂掌声,我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在患难之时关心我、接见我,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特别是他安排多方筹集,给我送上100元医疗费补助时,我更是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60年代初,这100元可真是一笔巨款了,一个农村孩子从来沒看到过这么多钱呀。
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坦承了病情,全家如雷轰顶,陷于巨大的悲痛之中。特别是父母,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父亲默默地吸着旱烟,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发呆。我欲哭无泪,怨恨自己不知作了什么孽,对父母对家庭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和不幸。我父母虽然不识字,但明理,也颇有主见。他们面对现实,把眼泪咽进肚里,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并想方设法,四处借钱,好不容易凑满了300元,让我去上海治病。
春节过后,母亲就带我去上海看病。因有一远房亲戚在徐汇区中心医院工作,我们首先到同在淮海路的上海肺结核防治研究所,那里的医生一看我们带去的x光片子,眉头好象抽紧了些,要我去中山医院住院检查。我心有不甘,自己没异样感觉,怎么会有什么大病呢。第二天我没去中山医院,而是去胸科医院挂号门诊,心里祈祷着转机,期盼有不同的诊断结论。胸科医院的医生边看片子边问情况,结果还是要我去中山医院。看来没办法,逼走“华容道”了。翌日,我坐公交车去中山医院寻医问诊。医生所见略同,这里的医生则直接开出了住院单,要我马上去预约病床。
中山医院住院部通知来了,我只身坐汽车去了上海。因为要省些钱吧,等手术时间定后,再让母亲来医院陪护。在医院我一边接受检查,一边看书学习。一般的检查无所谓,但气管镜检查够呛的,医生把不锈钢管子从气管里插入,利用其中的反光镜观测肺部情况。我毕竟年轻,抵抗力强,结束后仍步行下楼回病房,有些年事高一些的病人则用担架抬回。有一天计划碘油造影检查,午饭不能吃的,刚巧时任胸外科主任石美鑫大夫巡查病房。他来到我面前,威风凛凛的,跟随的十几位医生和学生分立两旁,左边有人向他介绍病情,右边有人拿着本子记录医嘱。他看了我的片子,弹压我的肺部,胸有成竹并很随和地说,碘油造影不要做了。他们离开后,我满腹疑惑,悄悄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去打探消息,只听到石大夫在讲解:这孩子的瘤子不在纵膈上,在肺门口。果然,年轻的蒋振斌医生下午来病房对我讲,问题在肺部,手术之前先要内科治疗,明天转到内科病房吧。我听了喜忧参半,好像毛病没那么严重,就问可不可以不开刀,蒋医生说那不行,这个瘤子是定时炸弹,留着有危险。但又要内科又要外科,医药费会增加呀。蒋医生理解我的难处,告诉我也可以回家到附近医院注射链霉素,疗程结束再来中山医院外科治疗。我说那可好,不过又要预约病房麻烦了,蒋医生说我来帮你预约,到时收到通知直接来好了。
七月初,我接到医院通知,马上到上海中山医院胸外科病房,一边配合医生做术前准备,一边继续看书学习。记得同病房有长沙市人委干部邱良锐,南通姜灶中学教师李斯永等人,年龄都比我大,他们照顾我,安慰我,使我增添了治病的信心,思想也开朗多了。那时《毛泽东选集》四卷本正出版发行,我从伙食费里省了些去街上买了一套,如饥似渴地阅读,获益匪浅。有些医生都是上海第一医学院的教授,他们有避暑度假的安排,知道我等不起,就主动推迟到青岛休假行程,抓紧给我手术。那时正值高考时间,想到同学们正赴考场,而我却困守病床,心里郁闷纠结,痛苦极了。好在中山医院的医生德技双馨,给了我热情关心和精心治疗。当时肺部手术,一般都要抽掉1一2根肋骨,肺叶切除术的同时还辅以胸廓改形术,而他们照顾我年轻,宁可手术复杂些,也没动我肋骨。由于医生护士的悉心照顾,手术后2个星期,我就出院了,这次不能坐汽车了,而是乘坐轮船回到家里。虽然因条件所限,没有什么特别营养,但很快就基本恢复了健康。
光阴荏苒,一晃50多年过去了,但青春期上海治病的记忆仍历历在目。母亲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是共产党为我治了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没有党的关怀.没有党的培养,没有父母的爱心,我怎么能有今天!青年时代生过大病,是一次突发的不幸、一次痛苦的挫折,也是一种身心的磨炼、一种宝贵的财富。所以,我踏上机关工作岗位以后,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刻苦自学的同时,赤胆忠诚,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埋头苦干,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也获得过劳动模范的称号。退休以后,仍以青春的记忆鞭策自己,立足经济学会平台,着眼改革发展稳定,注意发挥余热,继续做些调查研究,结集40万余字的《经济伦理探究》和《县域经济探讨》,为全市经济社会发展建言献策。我想,铭记党恩,报效组国,不唯溢于言表,更重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