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头九二九,冻烂碓臼。”“腊七腊八,出门冻煞。”腊八前后,进入数九,这是北方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而在我的记忆里,腊八节前是我们童年时很热火的时刻,所以,腊八节既是让人念想的节日,也是最有韵味的节日。每当记忆的丝线延展感情的那一端,感觉家乡当年过腊八节的情景是那样地美丽与温馨,家乡的腊八粥也是那样地可口香甜美味,似乎永远回味无穷。
我的家乡是山区里的山区,大沟里的小沟,可谓是车到山前已无路的“世外”世界,坡地占了百分之九十九,村子的对面和后面都是高大巍峨之山。
我们的村子虽然偏僻,但我的家乡在最困难的时期,没有背井离乡之人。因为我的家乡土地肥沃,收成不错,在别的地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月,我们的老乡却可以安然度过饥荒。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只要有节日,家家户户是必过的,而且过得似乎毫不含糊。
过腊八节也是这样。做腊八粥用的佐料,村里有自产的莲豆、扁豆之类。村里不产小米,黄米,但盛产莜麦,可以物物交换,用莜面到静乐、原平、忻州等地交换小米和黄米。所以稀缺的小米成了我们倍加珍惜的东西。
腊八节头一天是腊七,是我们小孩子的天下,因为这一天我们放学后要相约去砍冰人。在村子斜对面的半坡上,有一处常年洇(yīn流)水的地方,那里夏季湿润润的一片,因为没有人去践踏,冬季就形成了白净的冰坡和冰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非常漂亮。腊七这天,全村的小孩子们仿佛接受了统一的指令一般,都背着背篓或担着箩筐,陆陆续续集中到这里,每人占据一个有利地形,手里挥舞着斧头“乒乒乓乓”地砍起来,叽叽喳喳,冰屑四溅,好不热闹,平时寂静的山村,一下子红火起来,引得行人驻足观看。有的孩子力气大,四面錾开小沟,撅起一大块冰,不免炫耀一番;大部分人只能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砍,然后放在箩筐里,或担或背,摇摇晃晃地回家去。有的也不砍冰,只是来凑个热闹,感受一下现场气氛;有的干脆就在山坡上滑溜溜,惊险刺激;有的胆子小,在河沟里玩起冰车来。
砍冰是孩子们的专利,回到家里摆放冰人也是孩子们的工作。冰人摆放在正房、偏房的窗台上,牛圈、羊圈门前,菜窖盖上,粪堆顶上,杏树的树杈上,石磨盘上,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会摆放,凡是有创造力或生长力的地方都要摆放。冰人的来历已经搞不明白了,但从冰人摆放的位置看,显然是象征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家丁兴盛,日子红火,万事如意的。
冰人摆放好了,我们也就如释负重,好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最后审视一番,在掌灯时分,端起了母亲那可口的家常饭,满足地狼吞虎咽起来。
晚上,在如豆的油灯下,母亲在准备腊八粥的佐料了。这时,我们会帮助母亲捡捡莲豆,还会把那几块最大、最好的冰块放到锅里化掉,作为做腊八粥用的母水。因为莲豆耐火性强,需要提前浸泡好。如今想来,为什么家乡的腊八粥好吃,也就不难找到答案了。
黎明时分,隐隐约约听到母亲起床了。油灯点起来了,红红的火苗点燃了,风箱响动起来了,锅碗瓢盆响起来了。这时,鸡也叫了,此起彼伏,高低有韵。一会儿又趋于平静,但我们已经嗅到了粥的味道。不过,这时的我们,反而睡意朦胧起来。
等听到父亲和母亲一声接一声地吆喝我们起床吃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此时无需点灯了。我们贪恋热被窝,迟迟不想起床,但是腊八粥的味道实在是诱人,于是赶快起床,享用那一年一度的节日佳肴。这时,母亲不忘提醒一句,冰人还没有吃饭呢。我恍然大悟,于是端着一个小碗,盛了少许的腊八粥,从正房起,逐一给冰人喂饭。天气寒冷,腊八粥眨眼就在冰人上冻僵了。白的冰人上嵌了红的粥,好像冰人红红的嘴唇,又仿佛冰人眼睛眯缝成一线。等到把冰人喂好了,我才回到屋里,哈哈气,搓搓手,端起那已经盛好的一大碗腊八粥,美美地享用起来。
由于腊八粥的独特性和特殊含义,腊八节这一天,人们都喜欢做腊八粥吃,仿佛只有这一天做的粥才是最好吃的粥,也是最有意义的粥,如果这一天没有吃到腊八粥,那么生活就感觉缺失了什么。做腊八粥的方法,好多地方也是不一样的。在我的印象中,别的地方的腊八粥就像我们家乡的红饭(红稀粥)一样,即吃即喝,需要用勺子舀着吃,不能用筷子挑,并且还需要吃其它的主食才能构成一顿饭,耐不了饥饿。而我们家乡的腊八粥,不能喝,只能吃,可以用筷子夹着吃,是稠粥里面的稠粥,腊八粥本身就是主食,完全可以当做一顿耐饥饿的饭,就像焖面、烩菜一样。
如今,人们条件好了,什么都不缺了,腊八粥也有了多种多样美味的佐料,色香味俱全,这在当年是不可能有的。如今的粥好吃,但吃不出当年我们砍冰人、泡冰水做出的腊八粥的味道。也许这是一种怀旧情结,也许这纯属一种念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家乡的水好,自己种的豆好,母亲做得粥好——那是有温度的粥,那是包涵着全家人其乐融融的粥,在我认为,也就是最好吃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