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藏族诗人蓝晓诗集《冰山在上》
一拿到诗集《冰山在上》,我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停歇。然后,掩卷凝思,一首首轻灵的小诗在脑海中不断地回荡。唯美的意象,精炼的语言,意犹未尽的意境,细细回味,自有诗人明亮的心境和温暖的心绪在纸后呈现诗人的心灵波光。与诗人蓝晓有过一面之缘,她美丽优雅,话语温和,再联想她写的诗,自有诗如其人的赞叹。我是先读她的诗,然后再见到她本人并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读其诗可见其性情,言谈笑语间,可见其人格魅力对诗歌的影响。在蓝晓的诗行中,寻觅她背后的人文思考,对故乡的依恋与挚爱,以及遥远的阿坝的自然风光,藏民的诗意生活和自然生活生发的智慧哲思,都能寻找到一种诗韵,一种诗意的建构和一种超越诗歌的个性发现。
诗集《冰山在上》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是“藏族青年优秀诗人作品集”之一。这是蓝晓继诗集《一个人的草原》出版后的再一次结集,是诗人阶段性诗歌创作成果的展示,对于喜欢蓝晓诗歌的读者来说,阅读这本诗集,就可以全面地领略诗人的创作,感受诗人的襟怀,体味诗人的诗思。由于诗集是汉文和藏文的合集,在诗歌的容量上,难免有单薄之感。但诗歌是以质胜量的文体,只要能够读到哪怕是一首令人心颤的诗,都是一种收获。而我读《冰山在上》,收获的可不是一首诗的心颤,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心动,一次又一次的美好感觉。蓝晓的诗歌语言,如冰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清澈、甘甜,读诗如品画,如欣赏山野风景。诗歌意象,更是有独特的发现,意象鲜明,提炼出智慧的最光华处,如闪电划过夜空,惊人的一瞬,让人赞叹。整本诗集营造的诗意氛围,同样是美好而明媚的。对于我们这些久居都市,向往雪山草原,向往和都市生活完全不同的草原生活的人来说,读诗集《冰山在上》,就是在不同的生活中,感受那份遥远的美好。唯有文字,是连接心与心的桥梁。而诗歌,更是将这座桥梁不断地加固,然后设计出精华的图案。
由于笔者对藏文并不熟悉,无法系统评价藏文翻译的水平。所以,在阅读这本诗集时,只能从汉语诗歌的阅读中,寻找自己的个体感受。诗集一共收录了蓝晓的97首汉语诗作,分“心安此处”“冰山在上”“清风低语”三辑。短诗居多。开篇第一首诗就有非常美的阅读感受:
踮着脚尖走进安静的寺庙/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耀着寺庙/也照耀我隐秘的内心//这是父母多次提起的寺庙/这是大喇嘛爷爷修行的寺庙/我轻轻地,轻轻地/所有的感觉异常灵敏//我听见爷爷的脚步在寺庙的青石板上回响/每一块墙面和门柱都留存着爷爷的温度/廊道从明朗的光线里伸向黑暗/寥落的诵经声穿越耳膜/滑向深重的心灵//断线的佛珠将禅音洒落一地/每一粒都藏着爷爷的故事/我沉湎于无声的宁静/直到管寺的老人再一次告诉我/大喇嘛爷爷的离世/我才轻轻地,轻轻地告别(《轻轻地走进达维喇嘛庙》)
此诗以“大喇嘛爷爷修行的寺庙”为意象,把“隐秘的内心”作为参照物,不仅将感情寄托在“安静的寺庙”,更是将个人的心绪寄托在宁静之中。蓝晓诗歌的最大特色,就是语言的清新与安静,写作此诗时,我想她一定是在克制自己的情感,让整首诗的氛围更接近梵音,接近浑然天成。这首诗虽然是短诗,但是包藏的信息量以及情感的浓度,都有长诗的曲折和分层的诗意。当诗人站在喇嘛庙前,生发许多联想,我想那一刻诗歌的语言就像泉水一样流淌出来了,而诗人只是记录那一刻的感受,记录一首诗产生的过程。从诗的情绪的酝酿过程来说,主体和客体完成了有效地统一。
蓝晓工作生活在阿坝,阿坝的山山水水给了她很多自然的启示。当诗人的一颗诗心融入阿坝时,发现独到的诗意,感受独特的氛围就显得尤为重要。诗人的敏感,需要新鲜的感觉加速灵感的转换。《父亲的酥油茶》《麦尔玛冬语》《一座叫小金的城》……看得出来,蓝晓对阿坝的情感,体现在具体的物象触摸上,不仅仅是描摹,还有一颗诗心的沉淀,对于过去的记忆的收拢,对于当下生活的反思,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在诗歌中,蓝晓反复吟咏对阿坝山川河流大地万物的依恋。这是一份情感的回归,在诗思中,完成个体情感的唯美沉淀。蓝晓写的是抒情诗,但是她的抒情诗又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抒情,她抒发的是一种信仰之情,一份怀乡之情,一份女儿回归到母亲家园的亲情。
比如《洒满阳光的屋顶》:“阳光从正月的天空倾泻/洒满屋顶/母亲 孩子 我们 。心挨着心/在花草、茶水、扑克、话语里度光阴/孩子们欢笑一团 大家相互打趣/我斜倚在椅子里认真打量母亲//闲不住的母亲啊/时而递来剥好的水果/时而为大家的茶杯续水/有时也歇下来/翻看微信了解家乡亲人的消息//母亲的脊背越来越弯曲/抓不住的光阴/在母亲身上布下越来越多的痕迹/母亲深知生命迟早逝去/那些从她的母亲那里学来的好品质/都在她润物无声的言行里//母亲的心很大/装满温暖/装满关切/不仅住着我们/还住进太多太多她牵挂的人//阳光普照温暖的场景/母亲的脊背弯出美丽/发丝熠熠生辉/我那弱小的心房啊/多么希望此刻永恒/让我不去惧怕走失母亲的身影”,屋顶洒满阳光时,是最美的时刻,顺着诗思向下,则是对母爱的赞叹,更是对母亲爱意的留恋。全诗没有晦涩的语言,没有拗口的表达,只有直抒胸臆的赞叹,尤其是结尾处的两句,读来让人潸然泪下。古今中外写母亲的诗,多如牛毛,浩如烟海,唯有写出自己独特的感受,才是真诗的表达,才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诗歌中,这三行诗,让我眼前一亮,那就是“母亲深知生命迟早逝去/那些从她的母亲那里学来的好品质/都在她润物无声的言行里”,一种传承,一种生命的延续,一种自然的人伦与轮回,合乎人情,顺乎人理,但是细细回味,又有独到的精妙。
从个人的阅读喜好上来说,我偏爱短诗,短诗可以集中诗思,爆发出有力量的质感。蓝晓在写短诗时,是在酝酿自己的情绪,是在展示自己的声音,是在个人生活的宁静处发现那种诗思的永恒之光。兰波说,诗歌就是赋予抽象观念以具体可感知的形象。由此可见,诗人对诗歌意象的选择,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筛选和探究的,是自己诗歌秩序的一种排列,是诗学观念在诗歌创作中的呈现。蓝晓在写诗时,她坚守对于诗歌纯粹的情感把控,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语言、情感和意象是有机连接在一体的,蓝晓自然知道如何去发掘这份诗意,如何把这种特殊的言说方式展示出自己的情感直觉体验。于是,我们在这本诗集里,读者跟着诗人的思绪,一起翩飞。
像《布满石头的草原》这首诗,诗人一开始起笔:“波浪一样向前的目光/在草原的深处触礁/一岁一枯荣的草原啊/你是牛羊的家、牧人的家//那些突兀的浑圆的石头/是怎样撞击着我的眼眸/驻留在我的心/而那些石头/又走过怎样的路途/涉过怎样的江河/投奔到牛羊和牧人的家园”,以“石头”为参照物,融入自己的个人经验,而后继续写道:“石头不言语/可我听见,石头/坚硬的表情上跌宕的山歌/倔强的皱纹里沧桑的故事//曾经的刀光剑影/曾经的烽火狼烟/一如阳光将鹰飞翔的姿势刻进石头/让时间亘古 悠远//石头累了/就让他怀抱生命里蓝色的花朵/和一些执著 坚定/安详地睡在草原的怀里”,这里的“石头”有了拟人化的表述,似乎不再是单纯的一个物体,而是有着故事的象征,有着具体表述的思考。石头的意象总会让我联想到朴素的牧民,他们像石头一样热爱着草原,上天将他们留在草原上,和牛羊一起生活,他们坚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完成新的生活轮回,那份从容,那份坚定,是一种宿命,更是一种信仰之美的绽放。
再看《画唐卡的男孩》这首诗:“男孩安静从容/站在画布前/世界光亮铺开/起笔 落笔//传说中的故事/随线条的走势/开出莲花的温润/释放金刚的威力//时间在鸟鸣里跃起/麦穗放低身躯/待桦树、野菊的生命和着/宝石和珊瑚的色彩/清溪一样注满画布/男孩的心底/走过清澈的梵音”,语言平实质朴,在线条流畅的叙述中,完成了诗意的转换。画唐卡的男孩,是那样的美丽而温润,很容易激发读者心中柔软的感觉。似乎诗人的眼睛就是一架照相机,她所发现的就是定格美丽的照片,定格美丽的瞬间。
蓝晓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抒情方式并有着自己独特书写理想的藏族诗人。对于本民族的一些诗意亮点和诗意想象,她总能够以诗人的敏感诗思去捕捉。诗意的生成有时是诗意生活的呈现,只有心中有诗,生活中有诗,在写作诗歌时,才能做到发现独特的意境。看得出来,蓝晓在坚持诗歌创作时,始终坚持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在深入生活的细部时,能够用简约平实的语言表达丰沛的情感。日常生活经验是繁琐的,但是,只要能够将技巧运用得当,情感的控制恰到好处,就能够写出动人的诗。
在诗集《冰山在上》中,有一些是行吟诗,比如《乌江怀想》《拉卜楞寺》等,这些行吟诗,同样因为发现独特,写出了自己独特的心灵感受,而让人过目不忘。蓝晓的短诗,是有值得玩味的意境的,往往一首诗读完,就能够在脑海中产生画面感,让人有如临其境的美好感受。还有一些,是日常类的感悟,像《写在2014巴西世界杯》《停电》等,这些日常类的经验写作,看似是心情点滴的记录,但是写出诗味的感觉是很难的。蓝晓将这类题材处理得非常有艺术感,语言清新,诗味余韵。
在诗集《冰山之上》中,诗人努力将自己的悲悯情感和赤诚的爱,书写出来,对故乡的赞美,对故乡生活的歌唱,对藏民日常的诗意展示,蓝晓让每一首诗都打上了自己的印记,都有自己鲜明的诗学风格和美学风格。蓝晓的诗心一直是俯视的,一直是在低处的,和大地保持平行,她对诗歌的挚爱是赤诚的,正是因为她的真诚和赤诚,让我读她的诗歌,读到了诗人的本真。“真”,是写出好诗的基本感觉,是诗人存在的立场。
||读土家族诗人仲彦长诗《从最初到永远》
长诗《从最初到永远》一共八十六节,加上注释,约有十余万字。坦率地说,阅读这样一部长诗巨著,对生理和心理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尤其是在碎片化阅读占据主流的今天,人们很难静下心来阅读长诗。但从阅读营养上来说,有鉴于此前曾阅读过仲彦的诗歌,正是对他诗歌作品的认可,对他诗歌文本的认可,从而在根本上,让我有一种笃定的勇气,要把这首长诗,从第一节开始认认真真读完。
仲彦长期工作、生活在湖南湘西州的永顺县,可以这么说,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是一部溯源之诗,是一部透视生命,回首本民族历史、文化、思想的长篇巨制。如果把个人的命运比喻成一滴水,那么民族的历史和发展就是汪洋大海,在时光的奔流中,展示其厚重的人文思考。当个体的命运靠近民族的历史,如果个人的经验和诗学思考积淀得不是太深厚,很容易陷入文化思考的汪洋中而不自知。所以,创作长诗,不论是从心力、耐力还是思考力上,都需要付出巨大的探索和审视,然后,把个体命运的喜怒哀乐,情绪和体验,全部融入到诗歌的细部,然后展示,才能获得新的重生的生命力。这样一部恢弘的长诗巨作,我曾推荐给一些我比较信赖的朋友,让他们和我一起阅读,在阅读之前,我再三强调,切不可囫囵吞枣泛泛而读,切不可一扫而过应付了事,如果觉得此诗在诗学、写作和语言上有可取之处,建议认真读完,用心读完。我本人这样说,也是这样进行阅读的。且仲彦在长诗的后面加上了注释,更有利于对长诗的解读和理解。
读《从最初到永远》,我以为可以从三条线索出发,来理解这首长诗可以更为详尽。第一条线索,就是对土家族民族文化的源头、历史和发展历程以及诗人所处的湘西的民族风情。只有设身处地对诗人的生活环境进行了解,进行思考,才能够真正走进诗人的内心,他的那些陌生化、系统化甚或晦涩的诗歌语言,才能够像阳光下的碧波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第二条线索,就是和诗人对生命、人生的思索进行思想上的共振,仲彦在诗歌创作中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仲彦体”就是要在一众诗人中展示自己的个性和异质化,不愿意随波逐流,跟风写作,我以为这是清醒的,同时也是一个诗人有别于其他诗人的很重要的一个参考。只有理解了这一点,再深入到他的作品中,才能够发现那份独特,展示那份独有的诗歌创作。第三条线索,就是如何理解诗人仲彦对空间、时间、生命、时光的诗学和哲学阐释。诗歌是艺术,更是美学。在创造力、感受力、想象力同时融入的时候,如何展示诗歌的磅礴与细致,如何展示诗歌的美学思考,在时间的长河中,在生命的独特面前,更是一份难得的精神沉淀。同时,长诗的耐力,融入的是一份系统性的思考,而不是瞬间的集中爆破。诗人欧阳江河说,长诗是特别难写的,长诗从文字的角度来讲,是对人类智慧的最大的、最有难度的一个挑战和扩展。仲彦在长达十余年的诗歌创作中,完成的是对自己诗歌美学的一份总结,以及对生命思考的延展过程。
在这三条线索的引领下,然后进入到长诗《从最初到永远》的文本,脉络就会清晰起来。最初在哪里?是一份初心,是一个起点,是一段开始。时间的起点,时光的起点,生命的起点,以及民族源头的那一滴水滴。而永远是一个泛指,是一个方向,这个方向蕴含着诗人的哲思。同时在宇宙万物之中,如何思考生命的本源以及生命本源的哲学意义。用诗歌的形式进行解读,你会发现别开洞天的明朗世界。当静心去阅读,就能够感受到个体生命的渺小。这份渺小,是一份参照,是个体生命在宇宙中的一种展示。仲彦关于宇宙空间哲学的思考,是一个突破,在诗人们云集去讴歌生活的庸常与俗世时,仲彦却孤独得像一只鹰,思考着空间哲学的命题,很难说他不是在完成一个作为个体生命的灵魂任务。
语言的艺术。长诗以土家族摆手歌的歌词作为引子:“祖宗传下的话哩/记也记不清了/讲也讲不全了”,然后起笔叙述:“从最初到永远。祭神仪式,透过万物狂欢时刻/张开巨大天象。大幕徐徐升起,物质表面/陷入宇宙诞辰源头,就那么开始/宇宙洪荒的生死,世间万物的存亡,光在沉降,烈焰即将盛开/锈蚀能量,越过灿烂星空/鞭打黑暗深处天体物理学之中那道旋转抽搐的裂痕”,语言粗粝但有质感,情感饱满且心中有着对意象的全身心的释读,诗人从宇宙的起源,从图腾的原始崇拜着手,试图用笔触延伸到那古老的寓言和神话之中,然后沉思和顿悟。仲彦在词语的选择上,是有考量的,是精雕细琢的,他舍弃了那些软性的词语,找到具有爆破力、想象力和抒情性极强的词语,渲染情感的力量。其实不论长诗还是短诗,都是语言的艺术。诗歌的语言,除了拥有生命气息的濡染,还要能够和读者产生共鸣。而如何驾驭语言,创造语言,衍生语言的有效性,这非常考验一个诗人的情感力量和才华水平。在当下的诗歌创作中,诗人在语言上的才华显现,明显呈现集体沉沦的态势。仲彦的诗歌有其思辨性,和语言的特立独行有着莫大的关系。“探秘事物的方式,散开本身一团概念/宇宙形成之初/创世之神,诞生一场空旷仪式/神喻的线条与舞步,萦绕庞大想象/在太空余晖中缓缓飘移”,这样的诗句是有其想象力加持的。
比如六十五节,如果你知道了宇宙大爆炸和万物轮回的因果,且痴迷于这份理论,再来读诗:“最初的爆炸,只是一瞬,吱吱喳喳,神秘尖利的幽响,划破黑暗/划破声音。物质世界,撕金裂帛般,撼动整个宇宙核心/一个温度极高、体积极小、密度极大的爆破/在无法计量的瞬间,展开了极度大爆炸/爆炸产生光线、引力场和物质之前,首先产生神本身//接着是无数声音,无比剧烈地抖动起来。天地震颤,音波荡开涟漪/向声音缝隙四处激荡,每个方向都振聋发聩/神经末梢,花不出时间计算耳膜频率/只好让音高和节奏伴随神魂摄动集体坠入声音磁场”,不仅不会感到晦涩,你还会对诗人那想象力爆棚的思考而惊叹和折服。显然,诗人仲彦对诗歌语言的迷恋,是原始的情感在涌动。尤其是下面的想象力配合着语言的张力所写的诗句:“看啊,所有的爆炸,狂乱舞动上下翻飞。神经跳动,依旧牵挂心脏/一下,接着又是一下,所有声音,在瞬间溅满伟大宽阔的空间//创世之神打开耳鼓,打开生长欲望,打开心灵和勇气。一切都活生生地/爆炸开来。宏大声音和广袤气场堆积着、簇拥着、分裂着/尖锐狂张的声音,像活生生的疯狂舞动的火舌四散开来,然后在天际地脉狂乱舞动”, 是不是有一种画面感在眼前激荡,是不是有一种对历史对地理的画面感在眼前飞翔?诗人有一种天职,就是创造语言,创造语言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创造,这份创造,来自于情感和诗意的底部,来自于心内的思考,来自于灵魂的使命,更来自于对文本的一份考察。仲彦在创作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时,已然把语言的再创造作为文本写作的关键,他深知语言艺术的魅力所产生的力量,所以,他在强化“仲彦体”的同时,更在语言的感觉上下功夫,让诗学的艺术,在语言的天赋上展示其生命力。
思考的深度。如何让一首长诗展示其艺术魅力。长诗并不仅仅是比短诗“长”,这是一个阅读的误区。长诗有其长诗的价值。在长诗的文本中,翻阅史料:“著名英雄史诗《格萨尔》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被誉为东方的《伊利亚特》,在国际学术界享有盛誉,至今仍在藏、蒙等少数民族中相传”。从体量上来看,仲彦的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显然不能和《格萨尔》相比,但是他填补了一个空白,那就是,在土家族的作家和诗人中,仲彦的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是一部回溯土家族民族文化和历史的一首长诗,是结合了宇宙哲学观和生命哲学观的一首长诗。这首长诗在思考的深度上,不仅仅是单纯的叙事,而是让叙事成为辅助,抒情和修辞作为主线,让整首长诗如苍龙翱翔,飘逸出长诗的风采。
比如,第十二节中,诗人这样写道:“暗能量形成之初/光点的最初一击/等待爆炸和膨胀的盛开/天体除了表象一无所有/还有“临界点”的元素和思维//手势挣扎,上演一场无心剧目/表情存在的证据/撕扯生命大幕,每个面相/都在繁衍数世情劫”,这不仅仅是站在人类命运的思考基础之上,而是用哲学的思考,来展示生命体的虚无与洪荒。对于死亡和生存的思考,在长诗《从最初到永远》中,有着更为详尽的描述和表达。生和死是永恒的命题,仲彦在长诗中的写作突破了生死的悲悯情感,让时光的永恒来吹散情感的单薄。看得出来,他要用大悲悯来修饰小悲悯,用苍茫来还原初心,用诗人内心激荡的那份赤诚来衍生命运的思考。
诗人生长在土家族自治州,生长在湘西,湘西民族的历史和神秘给了他想象的空间。同时,他用诗歌的形式,来反哺这份想象。仲彦在思考本民族命运时,他总是会将深度延伸至童年的梦境。看得出来,他在用成年人的思索来回答童年时的疑问。这就迎合了“最初”和“永远”的诗题。长诗《从最初到永远》如同一条奔腾的大河,荡漾起那份清波,恢弘而有气势。其实,作为读者,我们在阅读这首长诗时,也就像在看一条大河奔腾时的气势,如何展示大河的曲折、委婉,如何展示大河的宏大、磅礴,在气势之中感慨命运的沉沦,感慨时光的无限,感叹宇宙的洪大。因为所站的角度不同,诗人的写作和读者的阅读是两个层面,唯有站在诗人的写作的角度,才能够体会诗人的那份赤诚,那份感怀,那份对命运的思索,对土家族文化的审视。也唯有如此,才能够更精准地进入诗歌的内部,解读其思考深度的真正意义。
像解读:“混沌仰望天空。神经元滴落泪水在脑海形成想象蓝湖,大脑的构思/没有任何物质和生命迹象/沿着宇宙辽远极限想下去之时,冰冷的身体,燃烧颤抖的细胞/像殒石一样瓦解,像思维一样困扰虚空。科学埋葬火山与沙漠/思考哭泣着挤压爆裂极限,幻像拨乱头皮。疼痛的痛/生不如死而且没人能够体会”这样的诗句,如果单从一个字一个词的意义去读,就会丧失其美感,只有站在人类的长流中,去回溯,那份沧桑那份无言,才会像知己的语言一样充溢内心。
修辞的意义。我在读长诗《从最初到永远》的每一节诗歌时,时常会被诗人对于修辞的运用而惊叹。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法,在诗行的推进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形式各样的表达方式。而且,诗人在写作过程中,似乎凝着气前行。我在诗人的写作过程中,看到了诗歌技巧的各式呈现。像七十三节中:“张古佬的呼吸,铺满天空。四处流淌的金黄,每缕光芒都连接庞大香火/赶动神谕的战马,过来点,再过来点,与其在黑暗中低下高贵头颅/不如让生殖,搬动身体,和太阳连成胚胎,“四处流淌的金黄”以及“赶动神谕的战马”这样的表达方式,显然有着修辞上的爆破力。长诗的写作在于节奏的有效控制,只有节奏好,气息均匀,有明显地抒情变化,且在诗歌的写作中,能够感受到诗人情绪涤荡起伏的变化,这就是长诗的精彩升华之处。同时,如何克服抒情的苍白,克服抒情句式带来的枯燥与乏味感,才是更有值得探究的。
长诗《从最初到永远》这篇创作的修辞上,我们也能够看出,他把内心沉淀的关于哲学、文学、诗学的思考,集中在一个爆破点上进行修饰,然后锤炼。可以说,让修辞呈现应该具有的意义,是长诗《从最初到永远》的一个亮点。
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是仲彦诗歌写作的一个里程碑,是对诗人阶段性诗歌创作的一份总结。当我读完最后一行时,我的内心充盈着一份静气。在这个快餐化消费的时代,文学何为?诗歌何为?仲彦的长诗写作也许提供了一个更为有效的答案。那就是静下心来,让自己的内心充盈着语言的美好,让自己对本民族的历史,对于宇宙空间观地再观察。只有这样,其诗歌创作才具有有效性。面对着诗人用十余年心血熬制的巨制,我的评论文字不论怎么写,都是苍白的。当普通读者面对着这么一首长诗,大概率会望而却步。但我相信,只有认识到这首诗价值的诗人,定会心平静气地阅读此诗,然后从诗歌中汲取营养。
仲彦的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是民族史诗、生命气息和心灵挽歌的层次呈现。只有一个心中有大爱的诗人,才能够把华美的语言用在讴歌民族溯源的源头清流中,同时也只有有着使命感的诗人,才会把激情和热情全部地浓缩在日复一日的长诗修行中。长诗写作,绝不是一次生命的停靠,而是对自己写作的再塑造,是灵魂的靠岸,内心诗意的升华。
||彝族诗人阿炉•芦根诗歌论
阿炉•芦根,又名罗旭峰,彝族,生于1978年,四川乐山金口河人。习诗五年,曾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潮》、《民族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出版诗集《草心向药》。
阿炉•芦根的诗有着一辨即明的诗风。他的组诗让你读完第一首就会想着读第二首第三首,直至读完仍然觉得意犹未尽。阿炉•芦根是彝族人,在中国新诗史的版图上,彝族的优秀诗人我可以列出一长串,像吉狄马加、阿卓务林、阿苏越尔等,他们用热情的吟唱为新诗的发展与创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阿炉•芦根是彝族新生代诗人中的代表,他的诗歌用敏感、卑微、忧郁的诗心来背负疼痛,怀抱人性中的善良和宽容,同时又心存理想,让诗意插上翅膀飞翔。阿炉•芦根的写作姿态是俯视的,是立于低处的写作,是能够体察到生活的疼痛与细微的伤感。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从本民族的文化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写作题材,以及拓宽新诗的写作边界。就像他在《我是彝人》这首诗里深情写道:“展开历史的境面,那页纸/我清楚地看到,被自己翻到底/最后篇章/将落下谁的墨彩//许多人赤足重回大山/许多人光臂蹲踞角落/许多人,咬着黄土墙渗出的血液/令人落泪的香气//我不是那许多/我很矮小/因为把高度给了天空/我很贫穷/因为把财富给了心灵/我只是一个矮小而贫穷的彝人//如果记忆能够凝固/每株草都收录着歌声和形骸/每个石头都包藏厚厚的秘密/只要草不尽/只要石不烂/我这个矮小而贫穷的彝人/仍然是,不得不是/大宇宙的难兄难弟”,读《我是彝人》,我能被诗人诗歌当中的情感与力量鼓荡着。这种力量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我看到了火焰中澎湃的激情与震颤人心的气势。像“我只是一个矮小而贫穷的彝人//如果记忆能够凝固/每株草都收录着歌声和形骸”这样的诗行,诗人用诗句锻造出非凡的力量,喊出心底内的原始歌声,像他的先辈一样,忠诚于脚下的土地,忠实于血液里的信仰,也忠实于血脉里的传承。
当然,如果你要就此断定阿炉•芦根的诗歌是地域文学的文本和彝族文化的诗学范本,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但可见的是,我的习作大都关注本族生态,哪怕是写一首轻快的抒情诗,最后也都避免不掉地汇合于我的民族之现实的生存状态。我是一个有小民族情结的人,这并不是坏事,有小民族情结,才会有大民族情怀。但我又不赞成我的习作是所谓的‘民族文学’‘地域文学’等,我觉得没有哪个作品必须要给予什么标签,试想,如果我把诗中的‘毕摩’二字换成‘端公’,那它是不是成了‘大众诗’了,如果我把诗中的‘乌呷嫫’这个名字换成‘王漂亮’,那它是不是亦然。”的确,当你把阿炉•芦根的每一首诗认认真真读完,他的诗歌中的悲悯意识与终极关怀,汇入到新诗诗学的河流中,泛起的银波,其亮度丝毫不逊于其他汉语诗人的文本。
下面,我从三个方面谈一谈阿炉•芦根的诗歌创作,不足之处,请大家指正。
一、写出了人性中的疼痛与悲悯意识。因为每个人的生活内容,生活经验的不同,所以,在诗歌写作时,侧重点和指向自然会有所不同。苦难的生活,引起诗人对世事的哀叹,能写出好诗。平淡的生活,只要有一颗诗心在闪光,在向着低处的方向窥视,在日常经验中找到自己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同样可以写出好诗。丰富的人生阅历让阿炉•芦根比其他诗人多了一份对底层人民的感知力,在用心感知人与物上,在体验社会动荡和变化带来的心灵震颤上,他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心得。比如《苦肠》:“坡坡地叫我父亲老牛/小单位叫我大牛/乡村学校叫我儿子小牛//我们家/常用尚未消化的牛粪汁/蘸牛肉吃//我们家/世代种植族谱、食谱和乐谱在牛皮上/每天以采收牛蹄形音符为业/一些背回家/一些牧在苏聂的牛皮法鼓上”,这首诗道出了生活的沉重与苦痛,在阅读的感受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障碍,诗句明丽易懂,阿炉•芦根用近乎切身的感受让诗句自身折射生活的不易,这是一种本色书写,也是一种对生活如实的歌唱。有的时候,诗人就是苦难生活的代言人,去吟咏,去歌唱,让生活的本真折射闪光的层次感。
还有这首《治荒女》:“不相信这个女人的话,因为她是穷鬼/有个丈夫,是酒鬼,有个儿子,是酒鬼和穷鬼的儿子//农药可治土地的荒草,这个女人说/人们不相信,因为她的土地,荒草还会再荒//农药可治心里的荒草,这个女人说/人们不相信,因为她的土坟包,总怀着一颗荒芜之心”,我在想阿炉•芦根长期的底层生活经历,让他对底层人物身上有的一些痛点污点有着敏锐的感知力,这首《治荒女》,他用一颗诗心做探照灯,来表达内心的悲悯之意,他写出了女人身心的倔强,写出了一个群体的宿命之心。
诗人林莽在关于好诗的标准中,曾经这么说道:“第一是内在的,是发自生命的感受,不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第二语言是闪光的,能打动人;第三是外延的,有言外之物,有绕梁的余音,耐人寻味;第四有想象力,让人能充分地展开联想;第五有音乐性,要有节奏感,有韵脚,有情调的变化,更重要的,要有旋律感。诗写好后要认真读一下,要有视角的变化。人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要认真去体验。要认真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业余做诗人,而不是一心当什么诗人。只有真诚的人生,才会有真诚的诗篇。”
我觉得这几条,阿炉•芦根都在用诗歌写作认认真真践行者。他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与思考,对自身疼痛的反思与总结,对能够给自己心灵产生震颤的瞬间的归纳与记录,都是好诗写出来的本源。
比如《游荡的伤》:“羊圈,马厩,猪舍,种过粮食的土地/这些大地的边角料/犹如一付付倒塌的重度酒精肝/野草,在风的漩涡/熬中药//枯骨似的遗址,那上面/重如千斤的半空,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风/将横幅打磨得/像活了一样/喉管样的感叹号/只管滴着一粒滚粗的血。听说只有等到/彝家岗的矿石被瘤子一样完全切除/就会止血//大地呀/你苦苦怀着/一派风尘滚滚的丰收/并将迎来过分的完美,我走在上面/试图游荡成一条/美中不足的伤”,诗歌的标题本身就能够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游荡的伤》,更多的对自己忧郁的内心进行诗意的提炼。我能够感觉到阿炉•芦根是一个有着悲情思绪的诗人,他不仅用眼睛去观察,也用耳朵去倾听,用其他的感官去感知,寻找世俗生活中的痛点。“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风/将横幅打磨得/像活了一样/喉管样的感叹号”,这样的诗句,显然是一个诗人发自内心的生命元音,激荡着汉语的潜力之美和生动之意。
再比如《海盗血》:“从雪白的人民医院出来/迎头撞见一场不可收拾的/大黑夜,早早揭露了/命运的底。绝望的黑色中/等待的总是亮点。王姐高举/38岁的身子,狂舞呐喊着冲了过去/能够想像,王姐的腰肢/也曾像海盗船一样/在洗浴馆之间/狂放舒展,煊赫嚣张/当人们从泥沙之中吊起这艘/百年海盗船的时候/有零碎之血/还在滴落”,诗歌用隐喻的形式,将一个三十八岁女人苦痛的镜面呈现出来,把她形容为“海盗船”的确有着传神的比喻。“海盗船”是意象也是诗歌灵动的影子,是清晰的素描,也是富有诗意的暗喻。
我们有时候说诗歌写作就是“说话”,说什么话呢,说人话,说真话,说实话,说动情的话。不是说自恋的话,说鬼话,说不食人间烟火的话。读阿炉•芦根的诗,就像是聆听诗人在诉说自己的一个童年故事。用诗歌的形式,在汉语的诗歌语境里,在抒情的张力中,在简约的文字表达里,他的诗歌在翩翩起舞,在词语、段落、句子的推动下,依靠情怀的隐秘流动,达成诗歌声音的诗学。顺应着自然的表达,产生恒久而有爆发力的回声。
二、写出了彝族生活的神性和神秘性。阿炉•芦根的诗歌是来自底层生活的真情文字,是读者了解彝族生活的一个侧面。阿炉•芦根的写作是赤诚的,是真挚的,是对本民族生产生活的忠实记录与心灵源头的回归。他的诗歌如一条大河的支流,有着清晰的流淌方向。比如《瘦锅》:“阿嫫抱着婴孩,火塘/抱着火,火抱着铁锅,铁锅/抱着七口人的/天。婴孩在阿嫫怀里,月亮/在夜空怀里,这些朴拙的怀/银子般明媚。火越来越熟/轮廓已纯青,像一滴/太阳,继续举着凹面的/夜。阿嫫用之以猛火/把一口瘦锅,烧得声情/并茂,婴孩一醒/总有温润食物/挂于头顶。”,“阿嫫”在彝语里意指母亲,诗人写出了一个彝族家庭的生活状态,“瘦锅”的意象非常有层次感,“瘦”意味着贫瘠、贫寒,而“锅”则是一家人吃饭的重要工具。“婴孩一醒/总有温润食物/挂于头顶”,这样传神的描写,写出了温暖的一面,动人的一面,同时想让人流泪的一面。我觉得能把这样的生活场景写出诗意,写出令人动容的瞬间,诗人一定要具备一种悲悯的深情,一定要让自己的生命具有非凡的感受力,才能感受到生活的这份苦痛。
再比如《这样的蓝天》:“这样的蓝天可以在记忆中找到。//一个彝家小孩独自押着两百多头高山牯牛,/走向越来越空的空山,/牧哨如婴孩之音,/刮过去的风,赶紧又跑了回来。/一个彝家老人独自赶着一千多只高山黑羊,/走向越来越老的老山,/牧鞭如划痕,/一道道没有掉到地上。/一个彝家女人独自翻开了一小片大地,正挈起裙摆,/走向秋后的密码。//这样的场景可以在蓝天中找到。”这首诗写出了彝族生活的一个片段,尤其是开头一句“这样的蓝天可以在记忆中找到”和结尾一句“这样的场景可以在蓝天中找到”,首尾呼应,写出了诗人在感知自己故乡生活时的一种心灵状态,也是一种美感经验。一个彝族小孩,一个彝族老人,一个彝族女人,是生命的三种状态,暗喻生活的三种可能性。我觉得阿炉•芦根的诗歌语言是抒情性极强的诗语言,诗语言的多义性也有层次感,很多诗情画意藏在诗歌的背后,隐藏了诗人的疼和痛。
读了太多的诗,读后并不能让我感动,我觉得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诗人的诗歌写作并没有找准自己的脉象,并没有直接抵达最纯真的痛处。我想阿炉•芦根在写作中,正在朝自己的基准点深度开掘。里尔克说得很直接,我觉得阿炉•芦根的诗歌写得也很直接。比如诗歌《关于阿芝的情报》:“简单而言,阿芝不见了。/缘于事物无端而逝,在很小的时候/我多次引诱出一双古老的熟手。/寂寞的午后是午后的寂寞。/我悄悄把忐忑放入/空似哑巴喉咙的旧仓库,那是/一瓶试图解开软木塞的水,是一只/时常找不到北的木陀螺。/要坚信最爱会被取走,坚信一切/各是一种绝密情报。我迅速离开现场,/并把大门环用藤条绑死。我会回来/证实传递成功,这是更深的内部规矩。/简单而言,阿芝被取获的过程/我设想过千万种,唯此越来越无效。/记忆惯坏的水瓶和木陀螺长生不死,/即便藤条枯朽,一碰便放手,/却还保持着用力紧绑的情状,谁也不忍/解除,如死者保持着熟睡的姿势,/谁也不敢唤醒,如阿芝/保持着表妹的模样,谁也不能认错。”诗人用漫不经心的叙述营造了一个氛围,而“阿芝”更像是一条线,串联着诗歌的意象与叙事的基点,“表妹”阿芝的情报,是一种虚无,也是人生命定的无常。诗人刻意回避了死亡,用“如死者保持着熟睡的姿势”来表达悲伤的思绪。看得出来,诗人对于自己诗歌中写出来的这些疼痛是带有生命的痛感和同情心的。
三、写出了新时代的彝家生活和感受。国家领导人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4年10月15日)上,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必须把创作生产优秀作品作为文艺工作的中心环节,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形成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之势。”
当下的诗人,最欠缺的可能就是与社会变化保持同频率的感知力与感受力。很多诗人的诗歌是与时代有距离感的。阿炉•芦根通过努力在新时代的征程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想他有着太多的话要说,化为诗歌就是歌唱。比如《新时代的盛装》,诗歌分四小节,第一节这样写道:“此时,四川西南——/全世界最大的桌状山——‘诺亚方舟’大瓦山/中国最美峡谷之一——‘地质天书’大渡河金口大峡谷/国家湿地公园——金口河五池国家湿地公园/就在2017年10月18日这一天,终于穿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盛装/随十九的胜利之火喷薄而出//5.6万双彝汉儿女的手正紧紧捧着一片/叫做金口河的598平方公里土地/5.6万双彝汉儿女突然感到/手中的土地正一寸一寸变暖/5.6万双彝汉儿女的眼睛齐刷刷/仰向北京,凝视那双为大地添柴加温的手”,“终于穿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盛装”是一个很生动贴切而形象的比喻。阿炉•芦根在写作的时候,尽量让诗歌的调子变得诚恳一些,朴实一些,说真心话,说实在话。
第二节写得气势宏大:“党的十九大的胜利之火/循着祖国大地的龙脉呼啸燎原,以最先进的速度/抵达了金口河,这粒血//这粒曾经窒息的血,曾经被紧压在/边远和贫困的标签之下/这粒血,在党的十九大的胜利之火的温暖下/开始变成鲜红而健康的家庭成员”,诗人用“血”来推动诗歌的流速向前,推动诗歌的气势向前,推动歌唱的声调向前。
第三节这样写道:“这粒血,正围绕着‘绿色崛起、美丽发展’主题/高速有效地飞翔,光明所及——/彝家新寨立了起来,精准扶贫扶了起来//你看,大瓦山大峡谷大渡河,金山金谷金口河/造物主一下给了金口河三个‘大’,这么多‘金’/这粒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血/像黄河母亲般奔腾起来了——//三必生万物:国家生态文明建设先行区/大小凉山脱贫攻坚示范区,中国最美峡谷旅游目的地/乐山水电能源综合开发基地/乐山绿色有机农产品基地——我们已经听到/‘三区两地’五个孩子/发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最强呼唤”,阿炉•芦根的诗歌语言感觉是很不错的,他有很好的诗歌语言天赋,在抒情上,也用天赋支撑起了情感的什邡,支撑起了诗歌昂扬的基调。
最后的第四节这样写道:“你看,金口河的彝汉儿女,坚定不移地穿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发展之履/践行绿色发展理念,做活山水文章/金口河的‘绿水青山’已经破茧/露出了‘金山银山’,所有‘金口河的金山银山’/终将汇聚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金山银山’/高耸于世界民族之林上”,让感觉力和感受力都有了突破口,让自我抒情的方向有了落脚点。
诗用语言来抒发情感,以此表达诗人的性情。而形成自己的诗歌风格,除了需要进行大量的诗歌创作外,还要在不断的写作中,形成一辨即明的诗歌风格,以确立自己独特的诗歌美学。每一个诗人在诗歌写作上的进步,都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个需要创作的积累,需要时间的累积,更需要作者思想的蜕变和创新元素的形成。
阿炉•芦根的诗,没有空洞的概念,拒绝高蹈的说教。在力求语言鲜明的写作中,深层次地将诗歌美感进行延展和拓宽。他的诗歌有着天然的亲和力,语速均匀,情感内敛且在诗的结构上也力求严谨。在诗歌的整体建筑上,阅读阿炉•芦根的诗,很容易与他诗歌中的情感与思想产生共鸣。他的诗歌,自始至终都在靠真诚打动别人,关注当下,触动时代脉搏,鲜明的诗风中,有着彝族诗人特有的思考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