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徐志摩在海宁的故居，已是深秋时节。
那是个天青气朗的午上，抵达故居所在的干河街38号，眼前却是个工地。穿过一幢正在建设的面街房，才见到那幢熟悉的中西合璧小洋楼，秋的阳光泻在红白相间的砖墙上，天空铺满了洁白的云团，一切都按照诗人所特有的浪漫气质，展现在我们面前。
故居内的陈设布局及展示的内容，与之前看的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次是跟着专家团一起来寻访故居的，进门时人家已经交代，故居正在补充建设之中，现在是闭馆维护阶段，今天为专家们特意开放半天。
从故居出来，站在矗立在门口的徐志摩石雕像前，凝视着他的头像，看他天真无邪的神情，忽然就想问一下他：你到底是一片云呢还是一个人?你说你就愿意安分地做人，为什么就又变成一片云了呢?
纪念馆负责人见我站在雕像前没有动静，她过来问我，要不要拍一张留影照片?我摇头问她：从故居展示的这些实物看，徐志摩是一位浪漫诗人，我们印象里他也是一位现代诗人，是不是?她点点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我跟她说，其实我们误解徐志摩了。做诗人，做散文家，是他的一个方面;他只是在他需要用诗和散文来表达他的情绪、他的意见时，他才写下属于他的诗文的。
是的，徐志摩在他为爱情而癫狂时，流淌的当然都是诗意。就看这幢小楼，从外墙粉饰到小楼结构布置、从他的洞房到屋顶露台，无不展现着“爱巢”的样子，处处都是新婚燕尔的浪漫主义。
然而，你仔细读一读摘要下来的梁大人的证婚词，在梁启超的眼里，在一众父兄师友的眼里，徐志摩是有天才的人，因此要求他们新婚夫妇，都要各自负起责任来，除了两性情爱，还有做成自己应该做的事业来。
梁启超不是一般人。在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婚礼上作为证婚人，对他们提出了要负责任的严肃要求，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事实上，徐志摩除了我们周知的他的诗与他的浪漫，他与林徽因、张幼仪的所有故事之外，我们更应该知道，徐志摩也是一个政治活动家，他很热心研究主义的，很关注科学的，他对他父亲的工厂还做过很务实的剖析研究呢。
我告诉这位纪念馆的女士，刚才在故居的展厅里希望找到徐志摩写的科普书，很遗憾没有找到。徐志摩是第一个用中文介绍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人。这一点很重要，徐志摩很有可能是第一个从事科普写作的人，是具备了科学前瞻思想的诗人，是有他政治倾向的情人。
我还告诉这位纪念馆的女士，百年前能为女子的二婚造这样一幢有风格的小楼，肯定不会是“贫下中农”。徐志摩倘若是出生在贫下中农家里，断然没有机会“再别康桥”，也没有可能有那么多的“偶然”。近两年的民国风近代文化热，存在着一种错觉，错把富贵当平常。
我跟纪念馆的女士说，这幢小洋楼建于1926年，而徐志摩用白话文介绍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科普书在1920年，正式刋出是1921年。这是中文第一次介绍相对论，也是第一个作家写物理学科普专著。为了写作这个作品，一个对物理学并没有任何涉及的人，硬是研读了至少6位物理学家和哲学家有关相对论的专著。也因为这个缘故吧，徐志摩成为罗素的追随者。在相对论上，爱因斯坦是发现者和理论奠基人，罗素则是科普推广者。罗素在推动相对论大众化的同时，也是苏俄主义的支持者。但是跟着历史一起转身的，后来罗素却是尖锐的苏俄批评者。徐志摩正是在罗素思想的影响下，专门去了一趟莫斯科，做了一次专门的社会调查，并且成为苏俄主义的反对者。
在今天看来，依旧矗立在海宁干河街38号的徐志摩故居及其纪念馆，应该可以有更多的棱面，更有时间的纵横感。倘若如此，那么这幢百年前建成的小洋楼，我们完全可以赋予它特有的立体与丰满才对。因此，徐志摩的人生除却他的诗文和情爱，还有他的主张和思想，不管你展出与否，都会客观地存在哪里，就象白云下的小院。我们既然完美地保存了他的小楼，为什么不完整地展示他的人生呢?小楼虽小，足够坚持的。
……白云悠悠，小楼依旧。不知道这位女士听懂我的意思了沒有?也不知道徐志摩会不会反对我的意见。
(2022，11，15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