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坐在火桶里，靠着大门，望着门外，灰白色的马路一直往前，像一条蛇一样，游到一处树影里，然后穿过那座树影，接着游向另一座村庄。这些村庄掩映在丛丛的树影里，仿佛一个个岛屿，漂浮在田野之间，尤其是春天的时候，整个世界绿茵茵的，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现在，树木萧瑟，百草枯黄，天地清减了不少，空旷了许多。
他说：“风大，看样子不会下雪。”
他老婆正在纳鞋底呢，忽然笑着说：“你到哪里去啊?这么大风?”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到娘家看看啊，不知道老娘的被子洗没洗?你被子洗过了啊?”边说着，脚下却并不放慢，边远去了。
原来是老李老婆。
老张说：“老李老婆到娘家去了，中午老李不知道一个人在家搞啥子吃呢?”
老婆说：“你管他吃什么呢，一个大活人，还饿死不成?”
老张继续望着外面发呆。
这冬天，冷，只适合烘火，发呆;当然还可以温两壶小酒，烧一个火锅，找三两个人对饮，那才叫舒心呢!
路上没什么人，也许天冷，男人们都在家里烘火。女人们事多，不是洗衣，就是做饭，不然就是纳鞋底，反正没有闲的时候。
老张望着老婆，只见她将右手中的针在头皮上轻轻划了两下，然后对齐着鞋底的针脚戳了进去，拿顶针一顶，针头出来了，又用劲一拔，长长的麻线就被针带着穿过鞋底，发出沙沙的声音，线拉到底的时候，又加把劲拉了拉，防止麻线没拉紧，松了，斜了，都不好看。平时姑娘媳妇们在一块儿纳鞋底的时候，还比较着看谁的针线密，针脚齐，鞋底好看，当然老张是不理会这些的。他看着老婆一会儿戳，一会儿拉，好生无趣。
便说：“你这个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做这做那，就不知道歇歇吗?”
老婆白他一眼，说：“哪个不想歇歇啊，这鞋底你做啊?”并作势将鞋底递给老张。
老张不由得啪啦一笑，说：“我做，我三针两针就戳好着!这么个鞋底，像你那么搞，搞到什么时候啊?能穿，不就行啦?”
正说笑着呢，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喊：“卖鱼啊，新鲜胖头，便宜卖了啊!”
只见一个人，穿着一身摸鱼皮，(抓鱼时穿的橡胶裤)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腰子盆，一头是竹筐和渔网，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放网抓的。
那人见到老张，站住了，问道：“刚搞的胖头，中午烧火锅，下酒，没得说!”
老张又一笑，说：“你这个老几，卖鱼，怎么烧，都想好啦!烧火锅，下酒，你怎么不留着自己下酒呢!”
那人见老张没有不买的意思，干脆把担子放下来了，抓起一条大胖头，说：“你看这鱼，多肥啊，肉嘟嘟的，再看这腮，多新鲜啊，你老是识货的，不用我讲都知道，对吧?”
老张看看老婆，虽然一直在纳鞋底，但是那眼睛也在盯着鱼看，知道她也心动了，于是对鱼贩子说：“问我没用，我家大总管在这儿呢!”
老张老婆放下鞋底，看看胖头鱼，问“光讲新鲜有什么用啊，怎么卖的啊?”
小贩子说：“给你，老熟人了，六块，别人最少七块!”
老张说：“这大冷天的，也不跟你还价了，六块就六块!”
小贩子高高兴兴地收钱走了。
老张兴高采烈地拎着鱼，到厨房去拿刀了，杀了，洗了，把鱼头和身子分开。处理好了后，问老婆：“我再拔几个萝卜来，中午搞个火锅，鱼头炖萝卜，好吧?”
老婆白他一眼，说：“反正你没事，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老张说：“你说的啊，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等会儿把老李叫来喝两杯!”
老婆又白了他一眼，说：“你可不早就想好了这么说的吧。”
老张笑笑：“大冬天的，热锅热菜，吃着才舒心。这好菜，一个人喝酒，没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看这厢。自从老婆到娘家去后，老李就一直在琢磨，中午吃啥?虽然平日里不大做饭，但是炒个菜，煮个饭还是行的，只是好容易没人管了，就这么随便吃吃，有点亏。
老李平日里有些妻管严，妻子在家的时候，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喝一杯不敢来第二杯。现在老婆不在家了，老李忽然感觉解放了，全身心都像松绑了似的，那叫一个自在!他从兜里拿出香烟，抽了几根，又在屋前屋后转了几圈，一边想着，中午得弄点下酒菜，好好地干他两杯!
他打开碗厨，看看：一碗腌萝卜干，一碗大白菜，一碗萝卜丝，早上老婆烧好了的，老婆还说，中午煮点饭就行了。他看着这些菜，不由得一阵恼火：天天不是白菜就是萝卜，这个婆娘，难道就不能换点花样吗?哎，刚才卖鱼的来了，应该买条鱼的，胖头贵，买条鲢子就好了!想归想，如果再来了，还是买不了，老李没钱!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老李突然感觉很憋屈。这风想怎么刮就怎么刮，可老李想买条鱼，都不行，自己活着还不如风自在!
他又拉开抽屉看看：鸡蛋，面条，花生米。老张眼前忽然一亮：花生米，下酒，绝配!这花生米，平时老婆是舍不得烧的，也只是在客人来的时候，才炒上一小碟子，客人走了，剩下的花生米老婆还装进瓶子里收起来，留着给老李慢慢下酒吃。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了!
说干就干，他抓起半碗花生米，然后着火，放油，倒进花生米。
老李正锅上锅下忙着呢，忽然外面传来一声：“老李啊，忙啥呢?”
老李一听，是老张!心说，这老张，早不了晚不来，偏偏在我炒花生米的时候来，他看见了，肯定要抓两把，这么点，不够他吃的!便赶忙盖上锅盖。
其实老张已经闻见了花生米的香味，也知道老李为人小气，看他慌慌张张地盖上锅盖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便故意掏出一根烟，递给老李一根。他则一屁股坐到锅灶下，拿火钳拨弄着柴火，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好香啊，老李，老婆不在家，搞什么好东西吃啊?”
老李讷讷地说：“我家能有什么好东西吃啊，不像你，老婆舍得搞给你吃!”
老张见老李就是不舍得掀开锅盖，知道他舍不得那点花生米，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暗忖道：“我得再加把火，让你也吃不上!”又不动声色的悄悄地将火拨旺了。
老李很着急，巴望老张快走，便说：“这么冷的天，你老婆没搞个火锅给你下酒啊?”
老张说：“一个人喝酒没劲，看你老婆不在家，想跟你搞两杯!”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不会要在我家喝酒吧!便说：“到你家喝，还差不多，你看我家，什么菜都没有，拿什么下酒啊!”
老张说：“有倒有，就怕你舍不得。看把你急的，哪个要喝你的酒呢!还是到我家去吧!”
说着，拉着老李走了。
酒逢知己，推杯换盏之间窗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息了，也不见有下雪的意思，这时天色已晚老李起身告辞要走，张也不强留。等到老李喝酒回来，掀开锅盖一看，哪里还是什么花生米啊，简直全变成了煤炭坷垃!
主人家好生可惜，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哎，这老张!”
老张也正和他老婆说这事呢，两人笑了会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哎，这老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