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逾近,温州地区挨家挨户都会进行一场扫除驱诟的习俗。洗涤晾晒,除尘迎新,忙得不亦乎。“掸”字从手从单会意。右边“单”意为“大力”,“手”与“单”巧妙组合,大致就是用力拂去之意。因此“掸新”两字就饱含“除陈布新”的涵义。亦有说法,就是要把一切霉运、晦气,清除出门,寄托辞旧迎新的祈求。
近些日子都好天色,正是掸新好时间。
前两天,同事巧姐向我提供掸新阿姨的联系方式。与对方一番简单沟通后,我们约好了掸新时间。
周末,照例晴好。早八点,门铃准时响起。两位清扫阿姨扛着打扫工具,笑意盈盈进来了。寒暄两句,她们就准备开工。短雨鞋、袖套、手套、清洗剂、长短款毛巾、自动小拖把,设备可谓一应俱全。每次到了“掸新”时间,心中总有一种小小纠结,一则自己无力较长时间从事体力活,再则总觉个人清扫不到位。
第一站主阵地从阳台开始。拆下纱窗,喷上清洁剂,稍等片刻,用软毛刷直接刷在纱窗上,静置两分钟后,再用抹布擦拭,灰黑粉尘像一个个软弱份子,不经意间纷纷退却。冲洗后的纱窗瞬间焕然一新。
阳台这地方,可谓是藏着些小欢喜的地方。我偶尔也会假装雅兴买上三五盆小花,比如多肉、水仙、墨兰等等。我发现,大多数人家阳台上都会摆上几盆心爱之物,因为这儿藏有一股巨大精神力量,让人变得阳光欢快起来。随之,一些细碎生活细节,也会变得简单舒缓和从容。
“小妹,左窗玻璃上的贴纸,还要吗?你看,边角都微翘喽!”
贴纸是六月天时贴的,为了洗涮时防晒。近半年过去了,一株胖胖的向日葵贴纸图样,色泽也逐渐暗淡泛黄。
“哧”的一声,贴纸瞬间撕下。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照射进来,懒洋洋照洒在阳台每个角落。亮堂气息,似趟过久违的温暖河流。
有时候,细微改变境遇。一种沉静方式与诗意光影,哪怕一个简单动作,或许就可以打开蔷薇花般的心径。
“下周开始,两个孙子放假喽,儿子儿媳还要上班,接手打扫的还有好几户人家呢!趁这几天,要赶紧洗好!”
“我一家子已经买好了回去车票了,这样多呆几天也安心。等哪天晚上回去早些,有空去买几件新衣裤给老人。听说,很多衣服店都打折了呢!”
阳台上,她们一边清洗,一边相互交流着年底诸多计划。
我默默听着她们亲切的方言对话。不禁感慨,生活大多时候是个平民化视角,渗透内心深处的,经历风雨沧桑的,终归掩盖着脚步的艰辛与叹息。两张不再年轻的面孔,头上夹杂的些许白发,青筋凸起的双手,流淌着岁月残留的痕迹。
如果说阳台是有温度的,那么卧室则多了几分隐秘与谦卑。
一本旧书、两枚硬币,一支找得天翻地覆的口红。簇簇成小球状的灰白尘埃翻滚着,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这往日不曾多见的地方,有点匪夷所思。我们咳嗽、叹息、回忆,这神思安放的地方,彼此总是把这隐蔽的空间置之度外。
我们仨合力把床垫抬起。床底下,喷上地板清洁剂,长长短短的线条,好似一幅天然成长的藤蔓。清扫阿姨躬着身子,先用拖把一丝不苟擦拭,顽固痕迹需要反复几遍。缝隙中的毛絮,在牙刷作用下,挤成软乎乎一团。这些难以清扫的旮旯角落,此刻变得一尘不染。我们憎恨尘埃、细菌,殊不知,所有一切都跟我们紧密生活在一起。由此想来,忙碌日子,就有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抚慰。
大半天下来,觉得应该赋予掸新一份不俗理由。没有存在意义的物件,应该学会舍弃。旧拖鞋、旧衣服、旧收藏盒......与它们都有了最后告别。只有断舍离状态,才能拥有雪花般轻盈。
据《吕氏春秋》记载,在尧舜时代,就有春节大清扫的风俗,起源则是古代汉族百姓驱除病疫的一种宗教仪式。时间,可以从各个角落替我们饱嗅不为人知的细小与温和。
我不由遥想幼时掸新花絮。腊月初,一把长长的大扫把成了掸新标配。有挑担过来叫卖的,有自己精心捆扎的。印象深刻的画面,邻居一大家一大早就把家中所有物件搬至院落中,“叮叮当当”各种声音交织,大大小小瓶罐、高高低低桌椅、锅碗瓢盆,还有饭桌。偶有小孩不小心碰掉一碗碟,则遭大人一顿臭骂。年长的则说,快过年了,要跟孩子讲好听的话。有意思的是,大叔身披雨衣,头戴黑色斗篷帽,还有一个棉质白口罩,酷似一位蒙面大侠,不慌不忙爬上楼梯,不时朝我们做个鬼脸。那时,手中扫把颇有“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的气势。可惜,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生动的掸新情境。
岁月是曼妙而素朴的。年年岁岁,年的仪式总是跟着掸新气息不期而至。环顾屋内,向所有物件注目致敬,她们皆以轻盈之身,生出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