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往回走
大雪覆盖了脚印
同行的鸟 昨晚
飞回了旧林
后山是峭壁
悬崖上住着云
斜伸出来的老松
只招风 不迎客
大海遥远
塔上的灯 另一只眼睛
有时也看见星星
被滚滚的雾气吹灭
我该怎样找到我
丢失的童年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
一只萤虫 从窗前飞过
*云梯
我看见的路
大都是虚拟的路
就像四十年前 从一个
叫顶夹埭的小村落走出来
母亲使劲地推一把
父亲直起腰杆
前面是土路
独轮车叽嘎叽嘠地喊疼
我跟在后面
脚印踩在脚印之上
后来的山道
人要侧着身子走
金佛山和老君山的海拔不算高
我爬上去却也仗云势
下山的路仍在云中
我把梯子藏在身体里
*忘却
从怀抱中挣脱了的
不只是河流
天空掉下的一滴雨
高山收留过
大地用苦难喂养
沟壑 缝隙
看不见的岩洞
因水而殇
缠绵中的小溪
解开了细腰带 向森林
作生离死别
心中的大海
一滴没有干涸的泪
等待被谁忘却
“记忆的本质
是痛苦的源头”
*拾荒者
他躬着背 不停地
往蛇皮袋里装
破了一点儿皮的苹果
刚刚换季的衣服
还有包着薄膜的书
未开封的药瓶
他要把这些陌生的东西
全部捡回来
包括那对新婚夫妇
从十楼摔下来的镜子
天快黑了 一块碎玻璃
划破了他的手指
*冬至
今天有厚衣加身
今天有冻饺入锅
今天有太阳直照
今天有冷风问候
今天不出远门
有人挡住了去路
今天不想老家
却担心夜长梦多
xianda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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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章
将一枚纪念章
从胸口摘下来
如同将枪 放入仓库
将刀还给厨房
将笔交予博物馆
如同从眼框里
揩去硝烟 从额头上
铲去沟壑
从嘴角边抹去憨笑
如同从战士身上
卸下盔甲 皮肤
从立着的石头里
抠掉文字
如果一定要摘下来
请刮下上面的金
交给母亲 将弹片
留在我的骨头里
*醉酒
知道今晚免不了酒
知道今晚会醉
我还是准时赴约
我还是喝下更尽的一杯
只有多了的时候
我才知道欠你
只有醉了的时候
我才清醒
*选择
如果给他一次
回头的机会
他一定会做老虎
狮子长相难看
他一定会做狐狸
兔子尾巴不长
他也许会做鳄鱼
流下伤心泪
他也许会做湖怪
招来远方客
做不了麻雀就做知了
站在高处喊冤
做不了蝴蝶就做蝙蝠
黑暗给予自由
如果今生
不能做人……
*唤醒
让一株小草直起身子
让一只虫子翩翩起舞
让一滴露珠抬抬脚 轻轻
站在森林的高峰
让一片雪花向下飞 深深
埋进故乡的泥土
让嗜酒如命的人
交出金樽 让瘾君子烧毁他
最后的罂粟
那个自己被自己
从噩梦中惊醒的人 可以让
太阳回眸 月光止步
*一块砖的新生
头炸开之后
反而清醒多了
坚持少用药 忍住干咳
不打扰身边的人
将喉咙口的沙子
悄悄倒出来
实在忍不住刀割
便把骨头摔碎
就着冰糖柠檬水
将自己揉成另一个自己
让它继续烧
烧到四十度 一千度
让一块砖
在雪地里站起来
生命的重构
——读组诗《一块砖的新生》
◎松卫饮士
从生到死,自然法则。生命是诗歌最重要的话题,“在滚烫而喧嚣的中国诗歌浪潮中,我越来越倾心于那些真正用生命体验和语言意志所淬炼出来的诗句”。是啊,一个诗人用痛喊出来的快乐,那才是撼动人心的。品读左右之间这组带有温度的诗句,如同触摸诗人心脏的搏动、血液的喷涌,同频共振般带动起我们对自身的洞察、对社会的关切、对人文的怜悯,从而不断编织成一条崭新的生命线。
诗歌即是生活,生活就是诗歌,其艰难程度必须是亲临其境之后的一种总结与启示。在左右之间的诗歌作品里,很大比重来自个人生命历程的认知与态度,比如这组诗当中的《寻找》《云梯》《忘却》《冬至》。“就像四十年前/从一个/叫顶夹埭的小村落走出来/母亲使劲地推一把/父亲直起腰杆”。我们仿佛看到,个体的情感在时间河流里起伏摇曳,人与时间、人与天地、人与历史呈现交合状态,在左右之间这里,时间并不与生命存在紧张对峙的关系,而是诚意地承接并感恩时光对于生命的赐予:时间可以直接现身,亦可间接登场。“我该怎样找到我/丢失的童年/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一只萤虫 从窗前飞”这种根植于深思的感悟发自纯净的心灵,有一种特别令人动容的情感的力量,并通过真挚饱满的诗行巧妙传递出珍惜生命的劝诫。
“诗言志,诗之则”,志者,积极向上也,而“则”以责为目的,责的出发点离不开时代的背景,以曲真的姿态反映生态存在。在这样一个崇尚明哲保身的时代里,有人鼾声如雷,有人锦衣夜行,有人胆战心惊。时代是困惑的,而人生需要精神的安慰与释放。“他躬着背 不停地/往蛇皮袋里装”“他也许会做鳄鱼/流下伤心泪/他也许会做湖怪/招来远方客”“只有多了的时候/我才知道欠你//只有醉了的时候/我才清醒”这些生动的描述、辛辣的讽刺,往往让人会心一笑、笑中带泪。左右之间独具个性的诗歌文本,从无扭捏作态、故作呻吟,赞美与鄙视、同情与鉴赏清晰可现、棱角分明,也能够由此发现他的纯真、热情、悲悯、正骨傲立。
诗人的行业职能就是心灵的告密,诗歌的语言就是告密的方式,既不能浅白地明说,也不能过分地隐晦。读左右之间的作品,最为突出的是通俗、简单、易懂,文字朴实、真挚、感人。《纪念章》演绎着作者对英雄主义观念的反思与重构,在他眼中,纪念章之于胸口正如枪之于仓库、刀之于厨房、笔之于博物馆,“如同从眼眶里/揩去硝烟 从额头上/铲去沟壑/从嘴角边抹去憨笑”“如果一定要摘下来/请刮下上面的金/交给母亲 将弹片/留在我的骨头里”,这种对个体生命伦理的关照,无疑是对传统英雄叙事模式的悖逆,让人性之光从英雄主义主义的光辉罅隙中透露出来。“今天有厚衣加身/今天有冻饺入锅/今天有太阳直照/今天有冷风问候”“将喉咙口的沙子/悄悄倒出来//实在忍不住刀割/便把骨头摔碎//就着冰糖柠檬水/将自己揉成另一个自己”事象、物象、意象铺垫到位,诗人用平和的语气缓缓陈述,没有忧伤的留恋,也没有过火的煽情,而是用克制的笔触,含蓄的情感,富有张力的语言,把内心的思想和情绪表露无遗。
时间疯狂旋转,社会高速滑行。面对冷峻的秩序、面对无常的命运,愿你我都能在诗歌的世界中,心有所向、心有所期,去探明生活经验和人类命运的诗意所在,去完成生命的神秘的重构。
为了不被忘却的纪念
——读左右之间《纪念章》
◎莲上新雨
改用鲁迅先生的这个题目,来给《纪念章》作评,确是因为从小诗中读到了些许类似的感觉和感动。
在左右之间这组《一块砖的新生》中,也恰巧还有一首《忘却》。诗眼是末句:“记忆的本质/是痛苦的源头”。忘与记,既对立,又统一。而《纪念章》无论从立意还是结构,乃至到诗意的铺陈和聚合、升华,都不愧为一首凝炼而极具爆发力的成功之作。
在我们这个崇尚英雄的时代,英雄是不是真正被人们从心底里敬仰和纪念呢?诗者正是从这一敏感而刺耳的话题入手,选取“纪念章”这一颇具代表性的语词概念来展开思绪。开篇只是假设:“将一枚纪念章从胸口摘下来”。那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如同将枪 放入仓库/将刀还给厨房/将笔交予博物馆”。纪念章是英雄的代名字,在这一段勾勒性的素描中,诗人完成了从广义的物象朝指向鲜明的具象的过渡。
第二段是三张鲜活的画面很巧妙的组合在一起,构成了“战士的立体雕像”。“眼眶里的炊烟”,“额头上的沟壑”,“嘴角的憨笑”,这组意向群既简洁,又自然。哦,原来纪念章是这样“炼”成的!
我们再往下看,“纪念章”对于“英雄”究竟是什么样的价值关系?“如同从战士身上/卸下盔甲 皮肤/从立着的石头里/抠掉文字”。至此,读者的共鸣与痛感已经被击打出来了。不仅要让“战士”刀枪入库,就连保护自身的“盔甲”、自己身上的皮肤甚至碑文都被“卸”、“抠”下来,这种“痛”已经进入骨髓了。
随着挖掘的深入,诗作更将我们带入了情感颤栗的昂奋地带:“如果一定要摘下来/请刮下上面的金/交给母亲 将弹片/留在我的骨头里 ”。行至高潮,戛然而止!荣光属于祖国人民,自己将孤独和压力深深埋藏,“母亲”与“我”形成了强烈的观照,使情感的升华达到共振的巅峰。
对于一切高尚的东西,忘却意味背叛。崇尚荣誉,崇尚英雄,不忘初心,不丢本色,正是这首小诗给我们的基本警示。这样的纪念,谁又能忘却?!这样的纪念,谁又敢忘却?!
此外,这首小诗的艺术性也是值得品味和推崇的。语言干净利落,意象贴切生动;意识流如涓涓小溪,缓缓浸润读者的心田;诗作短小精致,具有天然的建筑美;通过隐喻、夸张以及语词的通感互用,使全篇极具内外张力,意韵浑然一体。读着这样的美文佳句,如同喝一杯浓浓的人文咖啡,在心灵受到慰藉与洗礼的同时,许多不该忘却的东西又悄悄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