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这天,我打电话问母亲,今天怎么过节?母亲说,炖猪蹄吃,热和。家乡有个传统,冬至一定得吃炖菜,像羊肉汤之类,说是吃了,一冬都不怕冷。
母亲说,昨天下了这个冬天以来最大的一次白头霜。早上起来,房子都白了,菜园里的菜全部被打趴下了,那窝兔儿瓜被打蔫了,消苗了,她拿了一堆草盖好了。
我知道那窝兔儿瓜,还是今年年初栽的。立冬后,我回老家,看见它的藤蔓还绿油油的,上面还挂了很多瓜,有的才歇了花,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前年,我和母亲摆龙门阵,提起往些年吃过的兔儿瓜,还是舅舅家种的那窝。母亲说,开年,她去找个种籽来栽。夏天回去的时候,也才几米长,冬天已经爬满了那片山坡,让人觉得有点意外。兔儿瓜,也叫胡儿瓜、佛手瓜,结的瓜有绿色和浅黄色的两种,我家的为浅黄色,它的块根像红薯,冬天消苗后,第二年春天又会发芽,藤蔓要比第一年更加茂盛,结的瓜更多。但它怕霜雪,割去干藤,一定要用草覆盖。今年的兔儿瓜结了五、六百个,送了一、两百个给周边邻居。母亲说,明年她再栽两窝,把上面菜园子边那片山坡全爬满。我说,哪吃得完哦?母亲说,多的拿来喂鸡,今年冬天多亏了兔儿瓜,两天要喂一大盆。我知道,冬天的家畜离不开煮红苕,但红苕不窖藏的话,容易烂,不易保存,兔儿瓜却能经风霜,来年天气回暖,在瓜的顶端会发芽,栽在土里,就会牵藤,越长越发,特别适合山地生长。
母亲说,天冷了,就好做腊肉了哦。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冬至前后,家里总要做腊肉、灌香肠,都是母亲自己做。灌香肠比较麻烦,现在老母亲上了年纪,平时又是一个人在老家,才不亲自动手灌了。受她的影响,我们在外的几个兄弟姊妹每年都要自己做腊肉。我说,我们都做有,就少做几个嘛。母亲回答我,你们做的,又不煍(熏,我们的方言念qiu),煍了更香些,过年回来吃。的确是这样,过年的时候,煍了的腊肉,不但颜色红亮,而且味道更香。每年老母亲都会去砍一些柏树丫枝煍肉。早年是土灶,把肉挂在灶火门口,就可以煍。现在不用土灶了,母亲就在我家旁边的小水沟上搭个架子,上面放腌制的肉和香肠,下面把柏丫和桔皮、青杠树叶点燃,四周用塑料布围上,上面用大的斗盖盖上,使烟子充分熏到肉。煍上一天,晚上收了,第二天再继续煍,一般煍两天就可以了。煍肉的时候离不开人,因为不能有明火,否则就是烤肉了,只能是烟熏。
母亲说,菜园子的花菜也开始包了,莲花白第一次栽的,都包紧了,第二次栽的,也开始包了,蒜苗也长得好,她撒了灰(蒜苗上撒草木灰,可以防病害)的,青菜的菜头也长大了,还有萝卜、芹菜、大白菜、小白菜……到了过年,都可以扯来吃了。
母亲的菜园地有三处,连在一起的,在房子的左侧的小水沟旁,依地势依次向下,面积合起来大概有两分地左右,但什么菜都有,每块地里除了蔬菜,还栽有核桃、柑、橘、梨等果树,最上面的那块地比较背阴,主要栽芋儿和土豆,芋儿可以一直留在土里,随时都可以去挖;中间那块菜地靠近上边那块地的边上种了折耳根,栽有菖蒲,左角有一个小水坑,蓄的是山崖里渗出来的泉水,专门用来灌溉蔬菜。每年干旱的夏天、冬天,母亲就提个塑料小桶,天天早晨去打水抗旱,今年的夏天特别干旱,抗了一个星期的旱,水也没有了。母亲说,没法抗了,一大早起来就是火红大太阳,昨天地里灌的水,早都被晒干了,地里没的一丝潮气,还是只能靠天老爷。好在处暑后终于下雨了,老母亲连忙早已把计划中要栽的蔬菜种上了,才有了现在绿油油的各种蔬菜。水坑的后面那一片就是山坡,栽兔儿瓜、冬瓜、苦瓜、丝瓜、南瓜之类藤蔓蔬菜,下面的那块地最向阳,就种各种季节性蔬菜。
我对母亲说,哪吃得了那么多啊?!母亲说,过年要吃。我说,过年就那几天,也吃不了,每年年后菜都开花了。母亲则说,一年到头,就是为了过这个年,多点好!你们也可以带点走。我说,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地拿菜,上次我拿的冬瓜,你给我装了三个,结果我们只吃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都放坏了。母亲说,自家种的,没啥子。那个青冬瓜苗,还是山上挖的野生苗来栽的,吃起来面不面?过年,还是留土冬瓜吧。她觉得青冬瓜和我们的那种灰白的土冬瓜比起来,味道要差一点。面,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有面软、粉糯的意思,和绵有一点区别。母亲的意思,过年样样菜都要准备点,也许她认为过年是要在正月十五以后,才算过完年。我们都要在外工作,哪能在家那么久?但每年母亲还是固执地栽了很多菜,准备了很多年货。她很早就把姜收好,放在屋子的角落覆上土,为的是过年用量大,拿出来新鲜。韭菜、葱的行间野草被扯得干干净净,松了一次又一次的土,施了一次又一次的农家肥。特别是韭菜冬天长势缓慢,为此她还在两行韭菜上搭上架子,覆上稻草,既增加了温度,又能在过年的时候能吃上韭黄。
每年腊月初,我们就感受到了年味,随着年关的到来,越来越浓,似乎年味是一根看不见的红绳,它总是在牵引着我们,“要回家过年”。今年,我的哥、姐、妹都不回家过年。昨晚,母亲和我通话,她说,你回来,带几幅对联哦。我知道她的意思,并不是要我买对联,而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因为家乡的风俗,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上街买对联,在中午十二点开饭前贴好,再吃团年饭。往年,母亲也会说,今年雨水大,阳沟里堆了一些泥和竹叶,今年回家打阳尘,要把沟理一下。等我们回家,阳沟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听到母亲的话,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浓烈的年味,我使劲吸了吸,“明天,我们就回家过年了!”
——写于壬寅年腊月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