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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有才:散步

  • 作者:杨有才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10-11 02:3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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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了机器船的喧嚣,鄱阳湖恢复了最原始的平静,长山岛似乎一片沉寂。

      岛上的人渐渐地走了出来,原本3400多人口的行政村现在只剩下不到100人,学生则一个不剩,老师们被重新分配到其他村工作。一些商店、诊所也都相继关闭,往来湖面的商贩几乎绝迹。

      今年3月,母亲无可奈何离开了长山岛,跟着二姐来到县城。适应陌生的生活环境,对于90高龄的老人来说,是个艰难而痛苦的考验。从此,她无法单独出门,每每下楼向外迈出一步,都要依靠儿女的陪伴。我便因此多了一项工作——每到傍晚,陪母亲在公园里走走。

      梅雨刚刚结束,便进入小暑,来到三伏天。刚入小暑的那一天,也就是7月7日(农历六月初九)的傍晚,我照常骑车去姜夔公园陪伴老母亲散步。姜夔公园是以南宋婉约派词人姜夔的名字命名的。姜夔是鄱阳人,他精通诗词、音乐、书法,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现在是我们湖城的一个文化符号。

      姜夔公园背靠芝山,依韭菜湖而建,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湖边垂柳随风摇曳,宛如婀娜多姿的少女身上的流苏裙。静静的湖水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微风荡漾,泛起阵阵涟漪,凸显动态美感。

      韭菜湖的西边建有姜夔纪念馆,一幅书法作品《扬州慢》,带我们穿越千年历史尘雾,走进那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可以窥见“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之空翠,也能感觉“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之沧桑。

      有山,有湖,有馆,有园,自然有灵性,是休闲的好去处。每到傍晚,人们迎着灿烂夕阳,往来如织。我们也喜欢穿行于湖边的林荫小道上,缓步前行。母亲虽已九十,脚步还算轻捷,她喜欢我牵着她的手,相伴往前走。

      我们每次都会走到姜夔大道拐弯处的“桥头”上。这座桥是一条新路——环城公路的一段,一边是土湖,一边是韭菜湖。我县正在实施“五湖连通”工程,一座孔桥将土湖和韭菜湖连通起来,桥东边的拐弯处有几个青石墩子,大概是用来防止来往的车辆,保护行人的安全吧。母亲毕竟岁数大了,不宜走太长的路,每次走到这里,都会停下来歇歇。

      我、哥哥、嫂子、姐姐、妹妹和侄女等人,或坐,或立,围绕在母亲身边,一边聊着古老又新鲜的话题,一边享受夏夜清风的吹拂。

      常常于此歇息,时间长了,这里便自然而然成了一个理想的聚集地。散步的人群中,有一部分人来自我们老家。实行禁捕退捕政策后,村里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老人几乎都随子女搬进了县城,大多居住在韭菜湖周围的芝山美林、水岸观园、湖城龙湾、湖城领秀等小区。据估算,这几个住宅小区里有两三百户人家来自长山岛,大家都戏称这里成了第二个“长山村”。

      人都有恋旧情结,我们常说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便是如此吧。离开故土,在县城相遇,老人确实能够感受到一种别样的亲切。在老家,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人们可以随意串门,甚至端着饭碗到处闲逛,共享彼此的美食。而在县城,他们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遵守“关门一家亲”的约定俗成,没有特殊事情,很少串门。只有到了傍晚,大家才走出家门,一边散步,一边寻找老乡,然后乐此不疲地回忆过去,诉说着那些“千年不过时”的旧事儿。

      那天傍晚,我们早早来到桥头,分坐在四个石墩上,一边歇息着,一边等待着老乡的聚拢。

      没过多久,一个个老乡接踵而至。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用自己浓浓的家乡话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感受乡音乡情带来的慰藉与欢愉。

      一阵南风吹过,让人顿生惬意。一位老人很快反应过来,说:“今天应该是小暑吧。”

      说到小暑,我们兴致高涨,自然聊起过去的岁月。

      每年梅雨刚过,鄱阳湖的水位涨到最高点,同时也进入一年内的捕捞旺季,“丰水年里有余庆”。对于渔民来说,水位越高,水面越阔,水退得越慢,似乎就越能看到丰收的景象。

      可是,小暑里是水退得最快的时候。在长山岛,流传着一句俗语“小暑南风十八天,吹得水干人也干”。尽管南风劲吹,气温持续走高,渔人不畏酷暑,只盼丰收,劳动干劲也越来越足,所谓“越有越蹦,越miu(没有)越睏”。小暑南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到中午的时候,风儿就像是吹累了,停下来休整休整,“小暑南风当昼歇”。在没有机器动力的年代里,南风一停,渔民们不得不头顶当昼的烈日,空腹冒着四十几度的高温,从十几二十里路以外将船划回家。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家,网上的鱼就会腐烂。划船的速度相当于人步行的速度,二十里水路,得划桨两三个小时。渔民一般都是既黑又瘦,很多人都患有严重的胃病。最令渔民担心的不是暑天的劳累,而是怕水退得太快。鄱阳湖一旦进入枯水期,他们只能收起渔船渔网,回家吃老本。

      站在桥头的青石墩边上,村里人一边凭着经验揣测着今年鄱阳湖的水位情况,叹息自己没有了昔日“巨额”的收入,恨不得飞身上船,来个几百几千元一天;一边感慨新生活带来的幸福,再也不用头顶烈日、脚踩滚烫的船板、空腹拉网、汗湿衣襟了。

      老母亲在黄昏散步时,眉眼舒展,有欣慰,有骄傲,还带点炫耀,老人也有小小的虚荣心吧。当我牵着母亲的手前行时,母亲的脊背挺得直,脚步迈得快,有点不服老。母亲不善言谈,更不会吹牛,只是用爽朗的笑声和作势打人的样子表达心中的喜悦。

      母亲刚来县城时,是千般的不愿意,万般的无奈何。在老家,她住自己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熟悉,她是自由的,轻松的,随性的,想去哪,抬抬脚就可以走到。每天晚饭后,她和另外几个老人一起走上门口塘上村里的桥,依偎桥栏,看鄱阳湖上空的霞彩,看来回飞翔的鸟,看散落在湖中的一座座青色山岛,絮絮叨叨:在哪座山哪个山洼砍过柴,在哪里踩过蛇,在哪里摸过蚌壳......她们重复地说着老掉牙的话,打捞记忆里年轻的身影,回想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是的,在老家,她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可以自己做主,不是子女的包袱。

      大嫂是贤惠的,她说,老人来县城的第一年,由她和大哥陪伴照顾。她辞去了餐馆里的零工,一心一意陪伴老人。每天下午去公园打牌,带母亲同往。

      但母亲总是性急,越老越不能改变。不管到那里,呆不了多久就催促回家。她习惯看太阳的位置,来辨别时间的早晚。下午四点钟她要洗澡,五点钟她要吃晚饭。大哥大嫂有时候被她催得心烦,忍不住发牢骚。

      我理解哥哥嫂子,更心疼母亲。在县城,母亲是不自由的。她出门,认不到回家的路,“楼房都长一个样,摸不到自家门。”她不会打牌,“年轻时就知道死做,哪里有时间打牌?”她不看电视,“看不懂,不喜欢看。”一整天她无话可说,坐在沙发上,透过防盗窗,看着太阳的脚一寸一寸地挪移,巴巴地等待黄昏的降临。

      一到黄昏,母亲就笑了。夕阳是母亲吹响的口哨,我、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等亲人远远地听到了母亲的哨声,从县城不同的方向出发,在姜夔公园聚合。

      (本土:网图)

      散步时,我们常遇见同村人,但很少遇见与母亲年岁相近的老人。

      每年春节之后,农村的青壮年出去务工,小孩也及时回到学校,六七十岁的老人尚有“剩余价值”,大多在县城陪读,而八九十岁的老人无能无力,不得不枯守老家。

      有些老人因为生活条件所限,在县城没有一处自己的住房,不得不留在村里。有些老人节省惯了,为了减轻子女负担,留在村里种种菜园,以最低的成本养活自己。

      还有一种情况,八九十岁的老人被子女弃置在老家或送去了养老院。在广大的农村,弥漫着一种不良的社会风气,村民普遍认为“水是往下流的”,对子女掏心掏肺地好,而孝敬老人,则强调条件不允许。为了儿孙的所谓幸福,可以不辞辛劳,拼尽全力,把积攒下来的钱物全留给儿孙。面对父母,他们却表现得有些漠然。特别是多子女家庭,父母一旦老去,失去行动能力,不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能将多余的钱分给子孙,老人就成了空瘪的米袋,被丢在一旁,或者变成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面对渐渐西沉的落日,大家又聊起哪家老人有福气,哪家老人晚景凄凉。

      一位同学说,他村里有一个老人,生了七八个儿子,其中一个是人民教师。儿子们个个生活富裕,住得宽敞,穿得光鲜,吃的是荤素搭配。他们的老爹自丧失老伴后一直寡居,不需要儿子们照顾。可如今年已九十,身体每况愈下,生活不能自理,正是需要儿孙们床前尽孝的时候,却无一人愿意收留,无一处可以安身。最后,一生骄傲的老人选择了自缢,到那一边寻找自己的老伴,倾诉心中的愤懑。“让老父亲不得善终,做子女的有何脸面?谈何尊严?”老友义愤填膺,眼里闪着泪光。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共鸣,我也想起了一件让人揪心的事。

      有一年暑假,一天正午时分,我看到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盘腿坐在湖边的船板上,龟缩在炎炎烈日之下,满头白发,像山上干枯了的茅草,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要折断。她替人剖鱼,虽然她干了一辈子剖鱼的活,技术熟练,但如今手脚迟缓。我很熟悉这位老人,她三十出头时,丈夫溺水而亡,独自一人带着几个儿女生活,费尽心力给儿子娶妻成家,尝尽了人生艰辛。我连忙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这么热的天还在剖鱼呀?”她回答说:“不做没有吃。”我站在那里久久难以回神,满心酸楚和无奈。如此热天,她几个儿女,竟无一人前来问候,哪怕是送来一杯水。我给她盛了一碗饭菜送去,老人感激地说了一句:“还是侬好。”

      后来,听说老人得了病,终于干不动了,只好呆在家里。有一次,我在县城遇到了她的大儿子夫妻俩,有意问了一句:“侬姆妈还好不?听说她还是自己养自己”。媳妇似乎有点不满地说:“我拿了钱,300元!”我以为是每月300元,三个儿子,一个月共有900元,老人可以勉强度日。待我细细询问,才知道他们一年给300元。我顿时无语,有点怅然,只是弱弱地问了一下:“侬孙子一个月吃零食多少钱?”她回答说:“要好几百!”

      前两年,老人终于走完了她凄凉的一生——青年时丧夫,老年时儿孙满堂却无依无靠,她是得胆结石病去世的。

      我们散步,顺便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谈世俗人情。谈以前的日子——做屋,打船,娶亲,生子,送子女读书,治病,总是缺钱,幸好有鄱阳湖,荡漾的湖水给人绵绵不绝的希望。谈如今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目前陪孙子孙女读书,住在低矮的车库里,负责洗衣做饭,儿孙住楼上的套房,享有明媚的阳光和通透的空气,但知足常乐,后辈过得舒服就行!

      如今遇上了好时代,国家对空巢老人有优惠政策,年纪大了可以住敬老院,也许未来十年,村里会有设施完备的敬老院呢。

      也许,随着社会的进步,敬老院一定会越办越多,越办越好,可能会配备医护人员、健康营养师、娱乐机器人等等,但作为儿女,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中国人,重血缘关系,享受天伦之乐是老人最大的快乐。很多老人真实的愿望是,年轻时,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吃苦受累不算什么,年老时,落叶归根,儿孙孝顺。

      敬老孝老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需要全社会大力倡导。无论城市还是农村,让老人过得安心、舒心、开心,是儿女爱心的体现,是家族和睦的明证,是社会文明的标志。孝敬老人,也是爱护孩子的一种方式,爱的管道上下通达,才有清澈的生命之水活泼地流动。

      我们围聚一起,谈兴愈浓,不觉暮色渐起,天边的晚霞由橘红色变成石青色。母亲习惯早睡,我们站了起来,牵着母亲,迎着小区的灯光,往大哥家走去。垂柳依依,荷香淡淡,看母亲的笑脸,我心明净,感恩,祈福!

    【审核人:雨祺】

        标题:杨有才: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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