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位于鄱阳湖畔,村庄不大,才三四十户人家。
村庄上方下方各有一口池塘,农村人没有什么文化,就简单地叫它们“上边塘”“下边塘”。上边塘是吃水塘,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大家都是吃天然水。上边塘边有口井,井水与上边塘水其实是相连的。村里人都是从井里打水挑回家,倒在自家水缸里,用来做饭烧茶。上边塘里的水是用来洗菜的。下边塘是洗衣塘,每天早晨,妇女们都集中在下边塘洗衣服。两口池塘分工明确,各自承担着村庄的重要职责。
上边塘边上有一块风水宝地,有五分地大小,种着六七棵喜树。这树名就很应景,说明这个地方很得人喜爱。喜树有很多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它们就有十几米高,树干很粗,需一个成年人才能双手环抱。喜树不生毛毛虫,不用担心坐在树下时头上掉毛毛虫下来,对孩子们来说,那是很可怕的事情。其中有一种叫“阳辣得”的毛毛虫长得就很吓人,被蜇到了又痛又痒,还不能挠,得大半天才能好转。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吧,喜树被伐掉了几棵,到现在还剩了两棵,一直忠诚地守着这片净土。上边塘这个地方南北敞亮,又有树荫,只要有风就很凉爽,成为村民们闲暇必聚之地。
早晨农妇们从菜园子里摘来了菜,坐在上边塘边上一起收拾,我帮你掐豆角,你帮他剥蚕豆,他帮我摘菜叶,边收拾边闲聊。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一群女人,那场面可热闹了,再加上各家的孩子,欢声笑语都能传出几里地。菜收拾好到池塘里洗干净了,也不急着回家,要等到快要做饭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到了吃饭时间,大家又陆陆续续端着饭碗聚到这里来了。这时候就不只是女人了,男女老少全都来了,各自带上小凳子,有的就脱一只鞋子当凳子。大人们端的饭碗都很大,我们叫蓝边碗,甚至有饭量大的人用汤碗盛饭菜端过来。碗里七八分装着的饭,饭是用锅铲压了又压,尽量多装,然后把菜堆在饭上面,堆得冒尖冒尖的,这样份量才有足够的时间坐在那里边聊边吃。不然,扒拉了几下就吃完了,有时候还要匀点给自家没吃饱的孩子,话题还没聊到重点,不得不回家去添饭,那多没有味道!
下午如果无事,就搬来桌椅,凑上四个人打拖拉机,有从旁边经过的就被吸引过来了,大家围成一圈观看,嘿嘿,看牌的人比打牌的人还多得多。其实看牌比打牌还有趣,打牌吧要全身心投入,手中的牌时好时坏,技术有高有低,结局有胜有负,所以打牌人的心情起伏不定、变幻莫测。而看牌的人是旁观着,只看到有趣的,而且还可以品头论足,心情多么惬意。打牌可没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说法,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充分发表各自意见,有时候弄得打牌的人不知道怎么打好,脾气躁的把牌一扔:“你来打?!”有的人喜欢转着圈看,每一局牌拿到手后,他转上一圈,把四个人的牌都看个一清二楚,然后再来指点其中一人,弄得对手一肚子意见,脾气丑的还怒目而视:“你看了大家的牌怎么能教他打呢?”
夏天到了傍晚,池塘边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可以到池塘里洗澡。会游泳的孩子来比赛,看谁潜泳的距离最长,哪个能最快游个来回。不会游泳的就在塘边上的浅滩打水仗,浅滩上有淤泥,被孩子们一搅,就成了浑水,不说洗澡了,身上还弄得一身泥垢,回家还得麻烦大人们给重新洗一遍。
洗完了澡,孩子们又急匆匆搬来家里的竹床,占好晚上纳凉的位置,又从池塘里打水,把竹床洗干净。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不要说空调了,只能跑到外面来乘凉。好在地方还算宽敞,能摆得下二十多张竹床。有南来北往的风,又在池塘旁边,自然清凉。晚饭后大家都过来自家竹床上,大人继续聊天,孩子们继续打闹,直到疲惫了才在竹床上沉沉睡去,有的人怕冷,夜深了被冷醒了就回家,有的人怕热则整晚都睡在这,直到第二天太阳晒着屁股了才起床。
很多的快乐在这里分享。记得某一年,有家人种的西瓜地里,长出了一个超大的西瓜,一个人怎么也搬不动。后来叫上一个帮手,用绳子捆着抬到上边塘边上来,有人回家拿了个秆来称了一下,哇,110多斤,创造了本村种西瓜的最大记录。那人也开心极了,当场剖在西瓜分给大家,一起品尝收获的喜悦。
休闲的时候在这里,开会就更是在这里了。农村里开会很随意,只要每户有人到场,队长把事说一下就行。不像正规单位开会,要有专门的会议室,还要规规矩矩地坐着。村里无论大事小事,要通知的时候就到上边塘边来,大家自然而然地会聚到这里,不用挨家挨户地去吆喝。
我的家就在上边塘边上,小时候总是在这里或参与或旁观,那时候觉得家在上边塘边上特别地幸运。我们还在这里爬树、捉迷藏、打野仗,在这里下棋、打纸宝、听故事,在这里钓鱼、跳房子、荡秋千,那是多么快乐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