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又起,困顿无聊,我以为又要辜负这个春天。终于解除了封控,我心徜徉起来,兴奋致电远方同学,预备我们的湖北麻城看杜鹃花之约。电话那头同学的冷静让我沸腾的心冷却了下来:解除了封控,没有解除管控!我汗颜自己文字解读能力,对汉语的博大精深肃然起敬。
好吧!好吧!我知道或许管控之后还会有新名词:X控!身体禁锢吧,但我倔强的性格,是不会让我的灵魂失去自由的。还好,是管控,小区里是自由的。
我带着几分怅然,几分无奈,漫步到一个花坛边,猛然停下了脚步。
花坛里盛开着杜鹃花!葱郁的叶子衬托着一簇簇深红的花朵,每朵花都尽情的舒展着,清新耀眼。花瓣轻盈自在地围聚在一起,好像一个小喇叭;花瓣的中间,簇拥着十几根纤细的粉嫩色花蕊,花瓣的边上有着深紫偏红的小斑点,像孔雀一般排列着,有些错杂,却又不凌乱。一直往下露出了粉嫩嫩的花茎,一直到花心。花心由四片娇小可爱嫩绿色的小叶子衬托起,通俗而却又典雅,花柄一根根直立着,毛管中带着红色的血管,透出无限的生机。一阵风吹来,杜鹃花宛如羽衣仙女,在枝叶间优雅地翩翩起舞。几只蜜蜂在杜鹃花上飞来舞去,煞是可爱。难怪白居易发出“回看桃季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的赞美、李白有了“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的感叹!
但,花坛里的杜鹃花,被人工精心护理,虽开得咄咄逼人,似乎缺失那么一种洒脱自然的大气,感觉没有个性,也没有了野趣。我喜爱的杜鹃不是这样的。
我的记忆里,原来楚地淮南是没有杜鹃花的,即使有,也是很稀少的。知道杜鹃花,是因为一部戏。和我年龄相仿的人都是知道的,当时有一部革命现代京剧《杜鹃山》。要是按收视率,再火的卫视也没法与那时比,一个村子放电影,周围好多村子赶来看,翻几个山头来看电影,再翻几个山头回家。人山人海,我们小孩子是很难挤进去看的,于是草垛上、树上便挤满了孩子。或许是那个时代电影稀少,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倦,现在想起来,那就是经典!从这部电影中,我知道了在我的百草园之外有一种花叫杜鹃花。我童年的知识在大自然中增长着,轻松快乐。
每当村头的梨花、桃花纷然飘落时,常会听到一种奇异的鸟鸣:“布谷、布谷……”时近时远、时有时无,我经常在睡梦中被这种略带凄楚的声音惊醒,母亲说:“那是布谷鸟在叫,是催人们下地种田的。”于是,我又听到关于杜鹃花的美丽传说。
相传古蜀国国王杜宇生前注意教民务农,死后仍念念不忘,化为子规鸟,又叫布谷鸟。暮春时节,日夜哀鸣,提醒人们及时播种。人们感念这个曾为他们殚精竭虑的国君,便给这鸟冠以杜姓名杜鹃。据说杜鹃啼到吐血而死,啼血过处,化为花,名曰杜鹃花。因其花儿鲜红美艳,映遍漫山,故又叫“映山红”。由是,不禁为杜鹃花而迷。
后来村里放映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映山红》经常在大队广播里播放,成了我永远也忘不掉的旋律。我对杜鹃花的喜爱,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英雄主义、革命主义的种子。当老师快一辈子了,我现在认识到,教育真的不一定在课堂里。
那时心里充满了对杜鹃花的喜欢,是杜鹃花以她顽强的生命力和不求索取、甘愿奉献的高贵品格激励童年、少年的我不断努力。后来我懂了这就是文人墨客诗词中的“意像”。但“意像”终究是文人的,譬如陶渊明的菊、杨万里的荷。我并非文人,又难存高雅,但仰古遗风,学步邯郸,给久蒙雾霾的心情释放一份清新和闲适。
可是,真正的杜鹃花一直没机会看到。但心里始终向往,那漫山遍野怒放的簇红。
终于一个机缘,到江西婺源,时值暮春谷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是漫山遍野春的生机。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两边,高大的树木、低矮的灌木,已经满是翠绿的新叶,连绵不绝的山岭上已经郁郁葱葱。远远望去,或大或小一片艳红,宛如天空飘浮的红云。同伴说那是杜鹃花,又叫映山红!啊?杜鹃花!我梦中的杜鹃!就这么不经意间一下子进入我的眼帘、钻进我的心扉,使我按捺不住地陶醉、欣喜。车辆在环山公路上忽高忽低地疾驰,轻盈的目光轻快地飘飞在崇山峻岭之间,不放过一点点令人惊喜的艳红。
到了地方,我特意沿着小道奔下去,没走几步,一小片灌木丛里耀眼的红顿时吸引了我,杜鹃花!我几步跨过去,微微弯腰,第一次深情地凝视着杜鹃花,这夺目的红,猛烈得触碰着我一个神经,心中充满着无限的感动和崇敬。眼前这几株杜鹃花或许微不足道,但它以超越红尘的洒脱,通过体内一股坚韧而强有力的生长,让我们来参悟人生和自省生命。我知道,如果我不够坚强,我必将在这喧闹的红尘中迷失方向。想到此,苦与累全部消失。
我问不远处忙作的农人,杜鹃花什么时候开呀?农人说:杜鹃花开在清明的季节里。一句话让我莫名的心痛,我忘记了蜀帝、忘记了李白,却想到《杜鹃山》和《闪闪的红星》里的映山红,让我记起两部电影里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们。可是今天还有多少人真正缅怀他们呢?我想我眼前的杜鹃花根本不是杜鹃鸟啼血染红的,殷红的是勇士的血,是他们都化作了杜鹃,直至化作“春泥”,都不曾离开这片土地。阳光下,春风里,它唤起被人们所遗忘被记忆所尘封的历史,我不觉潸然泪下,为那些远逝的英灵。
从此,杜鹃花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纸灰化做百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看那渐行渐远的彩云,我陷入久久的遐思。我期许在最美好的季节,去井冈山看满山的杜鹃花。
岁月,如早春溪流那般柔顺舒缓。此刻,望着眼前的杜鹃花,耳畔又仿佛听到了杜鹃的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知道这是心的召唤,我深深的呼吸,嗅着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