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涟水的战友徐冰长我十一岁。他属鸡我属猴。他是我在部队时的政治处主任,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首长。
小时候,教我写毛笔字的启蒙老师周仲凯伯伯(我父亲的战友)曾经跟我说过,“记住啊,鸡猴成不了好朋友的。”幼时的我朦胧的记住了。稍大点玩心重卻忘之九霄云外了。如今我也老了,再想想周伯伯跟我说的那句话,我笑了。老人家说的似乎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是忽悠我的吧。生活中,谁和谁有缘能成为朋友,这和人的属相有关联吗?窃以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和徐冰主任真挚的情意足以说明。他的夫人赵华英和徐冰也是。赵大姐长徐冰一岁,跟我一个属相,也属猴呢。
人的一生,有许多让你想不到的事情会随时随地的似一眼泉湧冒了出来。不经意间,你会因为有共同爱好或某件事即遇上新的朋友;也会因为某一件事情或志同道不合不欢而散失去某个老朋友。我和徐冰就属于前者。如果不是八二年军委首长一声令下大裁军,没准,今生今世我和徐冰两人在茫茫人海擦肩而过也不会认识彼此,更无法成为挚友。就冲这一点,我得感谢那场史无前列的大裁军行动。
一九八二年,军队大裁员。我似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想转业却因年纪轻不附合条件不能如愿,结果一纸调令,将我分配到总参工程兵部所属的工程兵维护总队,下属的工程维护某大队(团建制)。在我没确定离开老部队之前,后勤处长李玉奎十分有把握地向我透露,部队撤销,他准备把我带往新组建的西安武警指挥学院。结果,李处长失之交臂也未能如愿,转业回了天津。这时,我六神无主,象个无头蒼蝇。当时的心态的确让我一头雾水似秋后的茄子蔫了开心不起来,而且更让我振奋不起精神的事情又来了。工程维护大队分配我们工作时采取的政策是一刀切,那来那去。我到新部队干部股报到的那天上午,接待我的是李姓的干事。我向他诉求,我有特长,能否把我留在机关做做文字工作或参谋干事助理员啥的都行。结果一厢情愿全成泡影。我和战友井阳被分配到后勤处下属的加工修理连,职务由过去的军事干部改为了技术干部。这件事轮到谁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技术工作含金量高,我又不是搞专业的。这样的不开心事情一直压抑着我有半年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做了技术工作,就得从头开始学。也好,不用天天和兵打交道,也就清闲了许多。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有了大把大把可由自己支配的时间搞搞业余爱好。新邮票发行,我就遛到襄樊(2010年12月9日襄樊市更名为襄阳市)或南漳再不就是宜城去买新发行的邮票(集邮是传承了父亲)。躲在宿舍里看看书,写写小文章,练练毛笔字。和同宿舍的井阳打打乒乓球,跑跑步,练练单双扛什么的,以此强身健体,打发时光。渐渐地忘记了不开心的事,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边的后勤处长姓C,西南地区人,白胖白胖的脸和身材,个头不高,说话慢条斯理如小溪流水。满口标准的西南地区普通话也很诱人,走起路来总是背着手迈着沉稳的八字步。这个C处长给我的印象,没有我以前那边部队的李玉奎处长豁达开朗。李玉奎老处长搞五湖四海,任人唯贤,尤其是能傾听不同的声音。这边的C处长给我的感觉是工作方法简单,听不进去他人的意见,有时候还偏听偏信。他对我们这些外单位分配来的同志似乎有点冷漠。反之,他对他的老部属,尤其他的同乡,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比待其他省市籍的官兵要看重得多。因此,他在后勤处官兵的心目中,威信不是那么很高。在我到了这边新单位工作不足半年,他转业回了原籍。
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一日,连队的章文书跑来通知我,让我去大队政治处干部股谈话。我一听心里象水井里打水七上八下生起疑惑来。我滴乖乖零叮咚,这是有好事要发生了。干部股喊我去,莫不是要提拔我了。
我急忽忽地搭上连队运物资的汽车,十万火急地赶到干部股。李干事见我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倒水让座,用他那白白浄浄的手指扶了扶脸上白底黑框的眼镜说,“党委会定了。”我一听定了,没等他话说完,便急不可待地插话问,“党委要提拔我吗?”李干事笑着说,“别急,别急,你先喝口水。”他缓缓地接着说“不是提拔你,党委会定了,是让你去工程兵昌平机械学校学习。总队机关分给我们大队就两个名额。党委会讨论两个名额分配时,大队机关定了一个,基层选了一个。基层的这个名额就定了你,说明党委是重视你的。”他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小彭同志,好好学啊!学业归来就会派上用场的。”我看李干事笑的诚意。我也抿嘴笑了。
我接着刨根問底又追问,“还有一位是谁啊?”李干事笑嘻嘻地反问我,让我猜。我说机关有近百名干部,哪能猜得到。他瞅了瞅门门口无人,咬了咬我的耳朵悄悄地说,“是管干部的徐冰主任。”
没过几天,我斜挎着黄书包提着简单的行李又一次来到政治处,随着徐冰主任坐着吉普车由南漳到襄樊再改乘火车前往北京。
左为徐冰主任,右为作者。1984年秋攝于北京潭柘寺。
工程兵昌平机械学校坐落在景色宜人的十三陵水库东侧。原工程兵有四所本科院校,昌平机械学校是一所中专性质培养团以下干部的专业学校。入学后我才知道,遵照军委要求,五年时间,全军所有干部都要通过短期速培提高文化知识。我们这次来学校主要是补习高中文化,学制一年。我心想军委下决心提高部队官兵的文化素质,利国利民利军,大快人心!
徐冰主任1962年初中毕业,文革前的初中生是学到了知识的。他的的文字功底很扎实,初中阶段的数理化复习复习拣起来很快。我虽说是高中毕业生,小学后期中学阶段时逢文革。学是上了,初中三年高中两年也都拿到了毕业证,自己心知肚明,肚子里喝的墨水水份太大,半瓶醋还晃荡。尤其是我的数理化和实际文凭还是有一大节子距离。临时抱佛脚入学摸底考试,徐冰主任和我也算滥竽充数蒙混过了关。当班主任公布学员摸底考试成绩,我两的考试分数不上也不下,旗开得胜过了。课间休息,我两乐得躲在操场边上连抽了两支香烟。
徐冰主任对自己的学习抓得非常紧,为了一道道难解的几何数学题,他不耻下问,直至搞懂弄通为止。上到古文课时,他为了买一本古文辞典,跑遍了昌平城的所有新华书店。惭惭地他的刻苦钻研学习劲头和平时的一举一动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心想,人家是团职干部,又是文革前的初中生,文化底子厚着呢,可他学习还是如此的认真刻苦。尤其是他视我为己弟,关爱有加。学习上的精心督促指导,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看到身边的这位可亲可信的徐冰主任,不就是我以前老部队那李玉奎老处长的影子吗?我喜欢且开始尊重这位徐冰主任来了。
学员的紧张有序的学习生活过得飞快。眨眼间,夏去秋过,到了冬季,时间如白驹过隙,我们进入了紧张的复习迎考期。一日我接到妻子的来信,她准备休年假,带我两岁的犬子来北京住上一个月。我见信后,心情复杂起来,老婆休假带儿子来北京,我是没必要和原单位报告的,因为我是脱产学习,有事应该向学校报告。正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徐冰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向班长汇报了我的实际情况,班长赞同并逐级汇报最终获准。获得批准,母子俩来校探亲学校才能提供招待所住宿。更让我感动是,妻儿俩来到学校后,徐冰主任从他老乡战友那里还为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大大方便了我们一家三口外出游玩。北京冬天干冷。他把他的棉军大衣送到我们临时的家,怕孩子冻着⋯⋯
毕业后,我们两又回到了原部队,各自又恢复了过去的工作常态。
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到。一天,一个电话把我再次请到了大队政治处,这次来了我就没再回连队了。党委正式任命我为组织股正连职干事。我和徐冰主任的影子又挨在一起了……
这年冬天,南漳冷得出奇。营区门口的漳河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孩子们在冰上嬉戏;营区附近的山上铺满了似棉的白雪。街头巷尾的行人个个缩着个脑袋,手都藏在厚厚的衣裤里。冷啊!零下十度呢,怎能不叫冷呢。县广播电台天气预报说四十年不遇呀。
让我更感到心里冰冷冰冷的事是,年龄刚到四十岁的徐冰主任被正式确定转业地方工作,要回老家淮安涟水了。
一日傍晚,当我踏进他的家门时,发现才从县城关镇医院下班回来的赵大姐正在准备归乡的物品。见之情景我的眼眶有点酸酸的。我说大姐别忙了,明天我喊上几个战友来帮你收拾行李。时间不早了,你得赶紧去给两个孩子做饭去吧。正说着徐冰主任手里挟着燃了一半的香烟进了家门。
徐冰递了一支烟给我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咱当兵的人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说“你就不能跟总队政治部反应反应,你才四十岁,正是干事的黄金期,就让你转业。是不是有点那个⋯⋯。”没等我说完,徐冰主任又接着点上了一只烟猛吸了一口。袅袅烟雾,弥漫着整个书房,气氛显得有点沉闷。我感觉到他的心里是苦涩的。
徐冰主任是个才子,他的文笔很好。他是我们大队的一支笔,文章经常见于军内外纸媒。在维护总队象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要讲耍笔杆子写文章他也都是排得上前几名的。
走了,别了!我心中的这位和蔼可亲的首长兄,就象鄂西北湛蓝的天空一片白云轻轻地将要飘渺离我远去。时间定格在公元一九八六年的春天,南漳满山遍野杜鹃花啼血之时。徐冰主任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生活学习二十三年的军营,脱下了他心爱的军装换上便服率着妻儿乘上东去的列车,迎接他的将是全新的开始。
“喂,你好!你是小彭,彭传清吗?“我一看对方手机号是淮安的,非在我手机通讯录内存。我回语说“是的。我是彭传清。请问,你是谁?
“我是涟水的老徐,徐冰啊!想起来了吗?““啊?你是徐冰主任啊?,老首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手机号码的?”⋯⋯
原来,自他转业回涟水县政协任副秘书长后,我们曾保持过一段时间的书信来往。
后来,随着时光流淌,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渐渐地停止了书信。
再后来,我也转业地方工作。至此,我和徐冰主任彻底失去了联系。我知道他在淮安涟水,也一直想找到他。种种理由愿望未能实現。我曾经打过淮安市委组织部的电话,请求寻找。最终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徐冰主任不知道我在何方,更谈不上寻找到我。
右起为徐冰主任和赵华英大姐,左边两位为作者及妻子。2023年11月17日攝于涟水。
日月如梭,光明似箭。如今徐冰主任和我也都先后步入浩瀚的退休队伍大军。
三年的新冠役情,闹得人们失去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役情的阴霾刚刚散去,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我和妻子专程由马鞍山赶至南京徐耀武(徐冰长子)家中拜访徐冰、赵华英夫妻俩。徐冰主任告诉我,他们老两口前天才从涟水过来。准备在大儿子家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涟水。
我们高兴,我们欢喜!
席间,我们闲扯了三十七年前南漳握别的那个难舍难分的小时刻:回忆起在昌平机校傍晚我们漫步十三陵水库那段美好时光;连想到南漳部队大院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有趣故事;分享了各自转业地方工作的所见所闻以及为了生活学习工作那些艰辛与快乐;勾勒了在夕阳下我们如何快乐健康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幕然,赵大姐端起酒杯和我一碰干了!抿嘴笑着对我说,我们今天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三个属猴一个属鸡。不易不易。你不知道吧?我们涟水还有句谚语哩:“猴嫁鸡笑嘻嘻。”
我忙接话,“怪不得你和徐主任这么恩爱啊!原来鸡猴也是能成为好朋友的。”我们四人都乐了,共同举起杯中的醇香一饮而尽。
兴致。徐冰有诗为证:“《重逢》,与君阔别几十年,历经沧桑又重圆。惟有知己真情在,莫逆之交记心田。如今社会向钱看,只有行伍最衷缘。战友情深谁能比,暮然回首眠难全。”
那晚,我睡得好香。徐冰主任应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