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夏天我有个习惯,把冬天的被褥、厚衣物、冬鞋拿到太阳底下翻晒一番,这样可以杀菌去潮。每次我都会把母亲亲手给我一家子做的布鞋特意拿出来晒晒,晒完后会仔细看着这些布鞋,摸摸鞋面,翻过来看看鞋底,那一针一线走过的针脚,就像是触摸到了母亲的手温,这鞋底密密麻麻的针线是母亲悠悠的岁月里对儿女们付出的见证。
母亲已经离开我二十来年了,她留给我的布鞋我都舍不得穿。母亲的心是仔细的,她给我们做的布鞋有单布鞋和棉布鞋,现留下不多的几双布鞋,我只有在很寒冷的天气拿出来穿,生怕穿坏了,这些鞋子可是母亲给我的美好念想。
看着窗外远处的路灯,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低着头,戴个眼镜在电灯下为我们赶做布鞋的模样。
那些年家境是贫困的,一家大大小小的脚上穿的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布鞋。在我念高中以前,家里没有电视机,母亲干完家务活,每晚母亲便会拿出她那个宝贝笸箩,里面装着针线、针锥、顶针、钮扣、松紧带等,坐在桌边为我们缝补破了的衣服和袜子,缝补完以后,就开始做布鞋,做布鞋之前是有几道工序要准备的,首先要按照鞋样裁剪鞋底、鞋帮,等这些工作做完后便是搓麻绳,搓麻绳的麻大多都是从乡下亲戚家买来的,后来买不到了,我们家开始自己种麻树,只见嫂子把麻籽撒在地头和自家菜园的旧墙根里,麻树对生长环境要求不是很高,只要在石缝处,墙根处都可以栽种,它生命力非常强,它像荒草那样随着季节快速的疯长,只要留住树根来年又是春风春又生,每到端午节前后就可以收割麻树了。
我们一起帮嫂子收割麻树,麻树有大拇指般粗,我们用钝后废弃的菜刀,先一把抓住麻树,把露出地面上根茎部上开始割断,把一米多高的麻树,一堆一堆放在菜地边上,然后用绳子捆好,挑回家,放在院子里。
第一个工序先要把麻树的叶子先摘掉,最让我害怕的是那些麻叶里,会冷不丁藏着像春蚕那般大的毛毛虫,毛茸茸的肉乎乎的在麻树上爬来爬去的,我吓得大叫着跑开,真的很佩服嫂子,她可真是女汉子,一点都不怕毛毛虫,干活是相当麻利,一会儿的功夫,把麻叶剔除干净,只剩下直溜溜的麻杆,嫂子是我母亲的得力勤快助手,搓麻绳是她的主要任务。这些麻杆就是搓麻绳的原材料,第二道工序就是取麻树的皮子。先要把麻树杆理整齐,后再把麻树的外皮撕成一长片,一长片的,撕的要均匀,既不能宽,也不能太窄,撕完之后,就开始第三道工序搓麻绳。
搓麻绳既是个苦活,也是个细活,略带点技术含量。搓麻绳之前,看见母亲和嫂子她们便伸出腿,撸起裤腿,把麻放在腿上,蘸点唾沫用手搓。有时候我也会有好奇的去试搓下,坐在母亲旁边学着她们的样子搓麻绳。说实话,搓的时候腿上被搓得红红的也好疼的,搓的麻绳要掌握好度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同样要均匀。
搓好需要的麻绳之后,就是做鞋底了,做鞋底的材料是平时不能穿的衣裤拆开后的边角料碎棉布,用米糊一层一层黏粘而成的。做好鞋底,要用重的东西把鞋底压平,压平好拿到太阳底下晒规整后,再开始纳鞋底。纳鞋底的时候有个辅助工具,叫夹板,高约四五十厘米,呈三角形状,母亲把裁好的鞋底夹在甲板上,两腿夹住夹板便纳起了鞋底。别看那粗粗的纳鞋针一上一下的,那可是很费手劲的,何况我母亲左手大拇指风湿,不能伸直更是吃力,一不小心手指会被戳破流血。对我母亲而言纳鞋底是相当辛苦的,既费眼睛又费力气,母亲的手指经常被磨出血泡。当时我小又帮不上忙,只有心疼母亲的份,懂事的我会拉起母亲的手给她吹吹揉揉的,并温柔地问母亲:“这样帮你搓搓,你就不疼是吗?”母亲开心的刮下我的鼻子,说不疼了!
鞋底纳好,把鞋帮套上好看的布缝好,便是鞋面了,母亲知道我几姐妹爱漂亮,一贯省吃节用的母亲会大方到街上用布票扯上两尺鲜艳好看的布给我们做鞋面,而父母亲他们的鞋面却用深颜色便宜的布料来做。
我在桌子上写作业,母亲在桌旁做鞋,这就是我童年温馨的夜晚场景,我累了便躺在了母亲的身边进入了梦乡。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能瞥见在暗淡的电灯下,两手繁忙的母亲,那针线飞走的声音像极了一首动静交织的催眠曲,母亲的影子映在墙上宛若一幅优美的剪影画,母亲夜里辛劳做鞋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
知道母亲做鞋的不易,说来也是奇怪,不管我如何小心翼翼爱护鞋子,但鞋和袜子的脚尖总是容易先破,母亲说我的脚是铁做的,那么会磨鞋袜。一大家子脚上的鞋都是母亲自己做的。平时她还要帮我父亲下地干农活,忙里忙外,洗衣做饭,母亲真的是勤劳贤惠的母亲,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总能把我们的日子打扮得很有光彩。
记得每年的春节必穿上母亲做的新鞋,几姐妹穿好新鞋后都会在一起比谁的鞋子好看,母亲看到她的孩子们穿上她做的新鞋,她的内心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们更开心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走路的时候们生怕弄脏鞋子,只要有点脏赶忙用布擦拭干净。母亲做的布鞋穿在脚上是非常的舒服,不大不小也不硌脚。
上初中后,我身边的女同学都穿上了各式各样的小白鞋,小皮鞋,休闲鞋,我盯着自己脚上的布鞋,心里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丝丝的自卑。当别人那眼睛有意无意地盯在我这双布鞋上时,我年少的虚荣心突然膨胀了起来,觉得家里穷,总是穿布鞋实在是土,有点丢人,我开始向家里要买那些好看的鞋子了。
记得第一次向母亲要买小白鞋,是因为要参加独舞比赛,老师要求我穿上小白鞋,我一回到家就理直气壮向母亲要,母亲很无奈的看着我,说没钱买,我那时心里无比的委屈,眼泪扑漱漱的流,可是看见母亲难受无助的眼神,我的心软了,回到学校我向老师说明情况,准备放弃比赛了,就在离比赛还差两天的晚上,母亲像变魔术似的从后面拿出一双我梦寐以求的小白鞋,那时的我像过大年那般的高兴,开心得手舞足蹈,我可以去比赛了,我也算争气不负母亲的期望,我竟得了第一名。可过后的一天,我无意中看到母亲走路腰有点弯,后来二姐给我说,母亲为了给我买小白鞋,去建筑工地挑了一个礼拜的砖。当时的我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但更多是愧疚。
自从几姐妹先后参加了工作,那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开始好些起来,我们体恤母亲,不让母亲太辛苦做布鞋了,我们都开始买些跟上时代的鞋子穿,把母亲做的布鞋遗忘在角落里。我们也买些各种式样好且柔软的鞋子给父母亲穿,他们只是偶尔穿穿,平时还是喜欢穿布鞋。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鞋柜里放着四季不同的鞋,上班的时候不同的服装会配上不同的鞋子,为了让自己身材显得更高些,会穿上时髦的高跟鞋或锃亮的中跟皮鞋,穿着买来的新鞋,走不了多少路就感觉脚底不舒服,不像母亲做的布鞋,不管走上多远,脚都是舒适的。
时光荏苒,那些留在岁月里的布鞋,鞋子上的一针一线是母亲爱儿女们的印证,它也曾是我和母亲最珍贵的美好回忆。是那一双双布鞋给了我行走天下的动力;是那一双双布鞋,让我找到了诗与远方的路;也是那一双双布鞋,没有让我迷失在城市的物流横欲喧嚣尘世中。我想尽量做个温婉、纯良、阳光、简约的女子。
母亲纳的布鞋,针线规整,是我人生路上永远的指明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永远都不会迷路,最重要是时时提醒我,做人要真诚靠谱,做事要脚踏实地!
母亲的布鞋,是用爱纳成的千层底布鞋,是我脚下最有力的支撑。穿着它,无论是崎岖不平的小路,还是平坦的大路都能迎着希望,欢喜的走下去。穿着它,在任何时候,无愧于心的行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