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初时不知诗中意,如今细品满悲凉。心想,杜牧写诗的时候,应该也是恰逢绵绵密密的阴雨天吧!在下雨的清明时节,遥寄相思。于是,他诗兴大发,挥笔洒下这千古名句,为后人传颂。
清明扫墓,缅怀先人。客家的习俗,在逝世的亲人坟前除草、上荤上酒、点香烧纸,合掌磕头、再往坟头添土,以示后继有人。村里老人说,以前不让小孩上坟,怕未上运的小孩,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然而这只是个传说,我已走了几十年。不知是先辈们的关爱护佑,还是传说自幼带运出生,未曾经历过。
悼先烈,沿途见闻
今天,我也随乡入俗,带着家人前往上坟。阳春三月,沿途的田野,美到让人窒息。我感觉,任何华丽辞藻都无法形容这番的美。湘河边,枯萎凋零的芦苇叶片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嫩绿。一簇簇杂乱着的野草,正散发着勃勃的生机。清晨的太阳刚升起不久,叶尖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一朵朵娇艳的野花,在春风十里间摇曳着身姿,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沉静。
前行的路蜿蜒曲折,路边干枯的芦丛与人齐高。我们爬山涉水,走过田野,趟过溪流,爬上陡坡,翻过山头。经过峡谷时,风中吹来一阵沙沙的轻响,在弯角处,我看见了一片竹林的身影。
远远望去,竹林冒出了许多的竹笋,它们都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想窥探春的世界。笋吸着甘甜的雨露,好奇地张望着,露出了尖尖的头。它们有的已穿上了黄嫩的衣服,还有换上了毛茸茸的衣裳,姿态万千,色彩丰富,为竹林增添了几分生机。
竹枝上的叶子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宛如一条绿色的急流。那修长而青翠的叶子,恰如急流中的扁舟,朝前争渡。我站在万千的竹子前,已被眼前的新绿所征服。绿色所带来的震撼席卷而来,我沉沦不忍离去。
偶尔林间传来声声清脆的鸟鸣。觅声而寻,山雀在枝头跳跃,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寻着源头,一道清泉从岩缝里溢下,如珠玉一般的晶莹,我撷捧一把山泉,尽情地享受着这天地的恩赐。泉边的竹子,渗着一颗颗寒雾凝成的水珠,顺竹节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珠流过的痕迹。还有水珠在叶尖上随风晃动着,又顽皮地荡开,如流星般向大地跌坠。
转身抬头望向山峦,火红的杜鹃花,染红了整个山涧。身旁的灌木丛林,那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走近杜鹃丛林,闭眼歇息。朦胧中仿佛看见那迷人的映山红,在和风吹拂下低吟浅唱。柔和的声线使人进入梦幻,仿佛自己成株杜鹃,脚上生长出了细长的根须,深深地驻扎进了岩层的泥土,吮吸着天地精华。头上渐渐地滋生出嫩绿,慢慢地开出鲜艳的花朵,犹如国旗背景的颜色,在山石间,应风摇曳。
那一朵朵组成的彩带,飘向远方。又像一个个冰清玉洁的少女,在河边冲洗着红飘带;更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嬉戏追逐推挤着,只露出红肚兜,不见其身影,好不快活热闹。
突然,我被一丛初开的杜鹃所吸引,它们在蓝蓝的背景里浮着一团红霞,在清晨初升的朝霞和绿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艳丽。恰似一群群羞红了脸庞的少女,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着它们羞答答地微笑着,我连昔日的烦恼,也在这明艳的花丛中烟消云散。
一朵花的美,不仅它有着艳丽的花辨,还有破枝而出的嫩绿,与旧叶墨绿相衬。换得唐诗:“杜鹃花和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这样一个凄美的传说,又让杜鹃花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杜鹃花,俗称“映山红”,它顽强的生命力在悬崖石缝之中不惧风雨,也不畏严寒。盘根错节,以惊人的毅力生存着。
杜鹃花的枝主干笔直,它从上部开始分叉, 椭圆形的叶子在茎上长着,经阳光的照耀下,簇拥着一朵朵娇艳的花朵。杜鹃就在这翠玉之间舒展着娇嫩的花瓣:有的花瓣全展开了,露出了嫩嫩的花蕊;有的将开未开,就像亭亭玉立的少女,羞答答的;有的还是花蕾,犹如一个个绒球。盛开的杜鹃花呈伞状,由数十朵组成,宛如一个个饱满的绣球。
山顶的杜鹃,似开待开。或许高山旷岭,花期秩延。这几天的春雨做足了文章,让映山红吸足了营养,滋养她们花苞儿。只待春寒退去,春风到来,一展芳华。
我挖上几棵,移栽根值在母亲的坟前,亲手种上并浇灌了些许的水。来年不光有芦花陪伴母亲,也有这炽热的杜鹃常伴左右,让母亲也不再孤单。
浮生尽,生命易逝
中午回到老屋,独守院落的猫儿,没了踪影。我寻遍整个院落,连它的猫窝,终没有它的影子。估计外面觅食, 忘了回家。于是,放了些吃食在它日常就餐的地上,它看到房顶的烟火,估计就回家了。它陪了父母数十多年,而今父母离开这山村多年,也不知道它靠什么存活下来,不离不弃地忠贞坚守。每每见到主人回来,它总摇摆着尾巴,跟在身后磨蹭着欢迎我的归来。
前些日回来,也让我找了许久。终于在破败的角落里,发现了它蜷缩着身子。看到我的回来,它扭着头向我瞅了瞅,可怜地“喵喵”叫了几声,嗓音带着些许的悲凉。当时想,它独守着整个宅院,或许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能给它点安慰。那天,我还不忘带了些肉类。
这只老猫,我也不知父母是什么时候养的,记得在它之前的母猫,也在老家多年。后来产下几只小猫,母亲嫌它们太吵,于是分别送给了亲友,最后只剩下两只小猫。那时,常常回家能见母亲在院子里,看它们戏耍打闹。小黄猫个头小,若花猫走过,就对它扑个跟头。小黄猫也不想躲避,等花猫安静下来,又会挑逗花猫。有时候追赶着,小黄猫就躲进小缝隙中,花猫也懒得追了,在一旁休息。就那么无休无止,不知道疲倦。也许就是那样,调皮可爱,惹得母亲的怜爱。母亲常坐在边上,每每此刻,她总笑呵呵地自言自语说,“鬼猫,都自家兄妹还会打架,打死你们去。”
后来听母亲说,小黄猫被一个寺庙的师父带走了。而猫妈也许是太想小猫,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花猫也慢慢长大,长得可像它母亲,灰白交替,很是好看。
后来,小花猫成了老花猫,老家只剩猫儿了,也确实安静了许多。有一次,我坐在木椅上,忽然发现老猫的左前脚受了伤,不知是否自己不小心磕伤,还是他人弄伤。但是想想猫的世界是没有黑暗,猫在夜里一样看得清晰,身体又那么的轻盈,或许是被什么人打伤。对老猫,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时间治愈它的伤口。
一个多月之后,再次见到它,伤口已经愈合了。它见我回来,吃饱后溜进了屋里,爬在了木椅上,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我坐在旁边竹椅上,朝它叫一声,它慢悠悠地来我脚边,然后又回到木椅上环顾了一下,缓缓地蜷缩在角落,又时不时扭头朝我看看。我没有打扰它,或许它也有了心事。
看着那可爱的样子,我便抱它到腿上,伸手碰了下它。它却调皮地伸出脖子朝我的手上蹭,不知它想干啥。好多天不见它,也不见它对我生疏,不知道是不是对谁都这样,还是真得记住我了,或许记住了这是自己的家,来家里的都是家人。
老猫跑出去好几天,还以为回不来了呢。我从小就听,狗是忠臣,猫是奸臣,狗不嫌家穷,猫乐不思蜀。猫,还是回来了,虽然跑出去几天,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吃什么垫饱肚子。
母亲说,这只猫再丢,就不再养了。不管丢了是否再养,我还是希望老猫别丢了,出去转转能记得回来,在家里不会受到伤害。同时,它能够坚守着这老屋,也能让我对老屋多了一些的牵挂。却不知为何,它还是悄悄地死在了院落父亲种植的花树下,也彻底地离开了我们。或许对它来说,已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与等待。或许它是不舍得母亲,与母亲作伴了。
守常绿,圆母夙愿
午后,顺步走进后院,这里曾经是母亲的乐园,她喜欢着这一片的菜地。年迈勤劳的母亲,身体差了,走不动了,她整天守着这片天地。她不厌其烦地翻着土地,一点不让褪色,常年青翠。
这块菜地并不大,有七分地的光景。它连着四合院的老屋,四合院内一个大的院子,这算是后院,一样一墙分割了与外的界线。曾经父亲也针锋相对地争夺过这块阵地。那一年,也不知父亲从那里弄来一些土人参籽。父亲以价值为由,让母亲的乐园种植人参,而母亲民以食为天,菜是一年四季不可少为由。为了此事,双方还告到我这儿,我还特意回了趟老屋主持大局。最后在我的公正调解下,把菜地划归母亲,前院父亲的花园,改成人参种植地。那时,还让父亲说成了偏心,让他难过了一阵子。
前些年,母亲身体稍微好些,一天能往菜地跑两三趟,摘菜,种菜,哪怕没事了,也要去逛上一圈。事关家庭的菜篮子,它牵着母亲的魂。
一跌走进正月,被风雪霜冻了一季的土豆冒芽了,蒜也睡醒了,被暖风细雨的滋润,挺起了腰杆。年前撒下的菠菜,长出了嫩叶。
种芋是个大事,雨后天晴阳光明媚,空气都飘扬青草的清香。母亲收拾了农具,走向菜地,不紧不慢,翻开地用锄头趟平,打成沟,再把表面整得细若平沙。这个时候,往往是正午了,有丝缕的饭香飘过来。母亲却并不急于回家,她知道只有下了种,地才有了希望,有了灵魂,才会安心。点水,摁下芋种,她的指尖感受到了黑土的欢悦。直到种完,她才会直起身,捶捶酸困的腰。从脚下望出去,黑红的是土,远处青绿的是大青菜,青菜的尽头是青黑的汉仙岩,山头挂着几朵白云。
春天很短,还没有感受百花的烂漫,悄然间已是春意将尽。菜地里的农活更是变得忙碌起来,冬季老去的菜会被拔去,种上豆角、黄瓜、西红柿、辣椒。
等田里的稻田抽齐了穗,大豆已有半人高了。周末回到老屋,便有清脆爽口的大豆在桌上。院子角落里,依旧堆放着一捆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做豆角架的树枝。
夏天的菜地最是繁华,它肥沃了,由平面的图画变得立体。北头是一片退去绿叶的黄豆,中间一段是腰间挂了穗的早玉米,南端是稠密的豆角架,还有绿油油的黄瓜,色彩斑斓的辣椒。穿过铺地的黄豆丛,掰几穗玉米,在豆角架的藤蔓缠绕下,手起手落,俯仰间,手中已经是满满一把青翠如玉的豆角了。架上的豆角还四处悬挂,又有一层紫花散落绿叶间,焕发出无限的生命力。空着篮子进地,出来时,已是沉甸甸的一筐子菜蔬了。
夏日的奢华在一点点褪去,秋天在一天天靠近了。割了黄豆,收了玉米,拨了豆角,立秋过后,菜地就只能种萝卜白菜。菜地视野也变得开阔明朗起来,有点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母亲也闲了下来,闲得无所适从。于是,只有无奈地等待,等待即将经历霜雪的白菜萝卜。
大前年的冬天,母亲一反常态,早晨也比往年起得晚,去菜地也不再勤了。电视从中午看到下午,总还得睡上一会。她说:“不想去菜地了,真的感觉没事干了。”那一刻,母亲显得也苍老了许多。我常常回去看见她和父亲在大厅里的木椅上睡着了,电视却不停息地播放着。她们是毕竟是八旬老人,真的是老了,也真的累了!
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我知道菜对于两个老人来说,又能吃多少?母亲的菜地总种着这么多的菜,她让整片菜园四季常绿,她也一直引以为豪。也是在这一片菜地,她找到了一种让我回家的借口。每季种植的蔬菜,不是因为自己想吃,而是因为那些蔬菜,是我的最爱。其实,母亲种植的并不是菜,而是一生的守望和对我的爱。
今天,母亲的菜园荒芜了,我圆母亲的夙愿,承载她的守望。我重新把整个菜地翻了一遍又一遍,待到谷雨时分,种上各式各样的蔬菜,让母亲的菜园依然生机勃勃!一如往昔,就仿佛,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