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多好啊。
我在没有理解爱情的年纪,就通过许多次的幻想期望爱情的敲门了。
可我不是早熟的男孩,直过了20岁我还未谈过爱情,这使我对爱情更建立了一种或者可以算是偏执的忠诚。我9岁那年小舅舅从崇明岛回沪,就是为了迎接爱情的敲门之声。在那个黄昏前来敲门的人,后来成了我的小舅娘。其实在这之前的许多天,家里的大人们都忙碌地筹备迎接并聆听这爱情的敲门声了。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红扑扑的容颜。他们都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逗小舅舅。这时小舅舅就会抬起右手抓后脑勺,露出农民一般憨厚、老老实实不出声的笑,两排洁白的牙齿整齐雪亮地露出来,就像秋天预备收割磨砺的镰刀。那时小舅舅作为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的一员,不像他的哥姐们一样分到新疆、青海、广西这些边远的省区,而是作为最后一批“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的知青,受到照顾,只上山下乡到了沪郊的崇明岛。但我猜想虽然未当农民,小舅舅也一定仍是位好农民,他那种农民式的笑容就是证明。所以我的阿姨们在爱情为小舅舅敲门之前,不管以严肃的面孔还是以戏谑的口吻,教导和告诫小舅舅怎样选择话题以及注意些什么事项等等,我认为都十分必要,因为小舅舅洗耳恭听的模样很好笑。
那天黄昏彤云低垂,梧桐叶初黄,爱情的敲门之声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出现的。在那个时刻之前,我多次透过木格花窗凝望包容爱情的外面的世界,我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它会为我的小舅舅带来怎样不可捉摸的爱情呢?那时小舅舅还未学会抽烟,等待中,他只焦急地时而坐下,时而在堂屋里毛毛糙糙、磕磕碰碰地转着圈儿。我们家亲情味十分浓郁,人的感情很少需要掩饰,因此我得以看到小舅舅这副淋漓尽致表露当时那种复杂心态的有趣模样。我忍不住也会不懂装懂打趣地笑他。在家里我和小舅舅的感情尤好,所以小姨就一把拉我进怀中,说,从今天起小舅舅不属于你了,属于待会来敲门的“爱情”。我在她怀中使劲挣扎着,去搂小舅舅。小舅舅傻傻地笑,满不在乎我的被困,只伸手捋着我的头,不像以往立即采取营救我的行动。使我十分生气,暗暗下定决心,待会他的爱情来了,我一定要拖他的后腿,缠住他不放。小舅舅当时并没有察觉我这酝酿在心的阴谋,他的忽视更加深了我的恼怒。
这时爱情轻轻的敲门之声传来了。门是虚掩着的,一敲门,门也就微微打开了。爱情并不是亭亭玉立的,至少未来的小舅娘不是亭亭玉立的。但我感到一种美,这使得我不由一呆,不觉中变乖了,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可是在他们双双要告别出门时,我忽然记起了我的决定,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小舅舅的大腿不放。我在心里说过我要拖小舅舅的后腿,不是假话,是真的,我就上去抱住了小舅舅还未有迈出门的后面一条腿,让所有的人大吃了一惊。可是小舅舅毕竟有他化解我的办法,他回头来只微微一笑,哄我单独进他的卧室,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让我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去维护并守卫他的爱情了。他说,你长大了不是想当解放军,做首长的警卫员么,今天你就先做我们的警卫,保卫我们好不好?但要悄悄地跟着我们,别让人发现了。想到我可以保卫本能地让我感到美丽的爱情,我兴奋起来,欣然服从。于是放行,开始扮演那个“悄悄地”角色。走在路上,有时小舅舅还会偷偷回过头来,向警惕地跟踪而行的我挤挤眼睛,更鼓舞了我尽心尽责地恪尽职守了。
爱情因为允许单纯的稚气存在而变得更加纯净美好了。这是我很久以后长大了得到的慧悟。我很感激小舅舅没有在当时粗鲁地对待我,使我保存了对自己最初接触爱情的美好回味。这虽然不是我的爱情,却使我领受到了爱情包容着的那种温情和宽厚的品性。也许就从那一天起,定格了我对爱情一生不易的美好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