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天空苍蔚青草碧绿,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芬芳,地面上还是有点湿漉漉的感觉,大人们说,此时正是采蘑菇的好时节。
一天,天刚朦朦亮,露珠儿都还没睡醒呢,我、青青、果果,我们三个小姑娘背起椭圆形的竹篓,在竹篓里放一把镰刀,沿着屋后蜿蜒的小路往山上走,我们踏着晨雾去采蘑菇。
在半山腰停下来往家的方向望去,只见远方一轮红日正紧挨着大山缓缓升起,一会儿功夫,阳光便穿透云层替乡村的竹林、田野、房子、一花一䓍一木涂上了淡淡的一层金色,沉睡的大地瞬间苏醒了过来,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我们仨穿过一座座山,跨过一条条小溪,渐渐地离村子越来越远了。
一路上野花相伴,小鸟为我们歌唱,我们说说笑笑。走累了,坐在小溪边歇歇脚,喝一口真正的山泉水,就像是大热天吃了个冰棍那样地清爽透凉。
我们一人霸占着溪边的一块大石头,话痨青青打开了话闸子:“我昨天在这条小溪里捉到一只跟盘子那么大的螃蟹。”她边说边用手比划螃蟹的大小,“我发现那只螃蟹时,它高高举起大大的钳子准备战斗,眼睛里对我发出怒火,我当时一点也不害怕,徒手轻而易举地把它制服了,用藤把它的两个大钳子死死地捆住,绑架它回家了。”青青正说得起劲,果果打断了她的话,“天哪,你太厉害了,我们采蘑菇回家后去你家看看。”果果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青青。青青连忙摆摆手,“可惜呀,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把它吃了,可美味了……”她边说边吧唧吧唧做吃螃蟹的动作,谗得大家直流口水。“你骗人的吧?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去看呢?要不你现在再在这里捉一只这么大的螃蟹给我们看看。”果果这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青青。
“这个无法证明给你们看的,因为遇见稀罕的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乔乔,你说是吧?”青青把眼光看向我,其实我挺喜欢看她俩斗嘴的,但为了大家能继续出发去采那美味的蘑菇,我连忙说:“这倒也是,要不这样,青青,你下次遇到稀罕的事物,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一定一定,必须的。”青青说,“我们继续出发吧,说不定今天我还会遇见稀罕的事物。”
我们又有说有笑地往更高的山上走去了,山势一会陡峭一会平坦,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这太寻常不过了。
一个钟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大坳颈,这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了,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连绵不断的群山,除了山还是山,层层叠翠,郁郁葱葱。山坳之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雾在山间游动,像轻纱,像烟雾,像云朵,像移动的水墨画。我们仨站在高处,极目远眺,真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景色。
往近处看,一大片一大片的松树林,时而隔着一些杂树林,时而隔着一些青草灌木。我们往松树长得多的山坳走去,走进松树林里,分散去找蘑菇。
地上洒满了松针、枯叶,清风徐来,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我吸了吸鼻子,似乎有蘑菇的气息。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扫视周边一圈,没发现“抛头露面”的蘑菇,就启用“武器”——镰刀,我低着头弯着腰,轻轻地用镰刀拔开松针,松开枯叶,在松树下,在草丛里,在石头边,细细地寻找着,小心翼翼地走动着,生怕吓跑了蘑菇。
半个钟过去了,我仍然一无所获。而不远处的青青和果果却一直在嚷嚷“啊!这里有一朵。”“这里有好多枞树菌哦!”……他俩的报喜声此起彼伏,这让我有点沮丧。
“乔乔,你采到多少了?”青青问。
“我一朵都没有发现。”我遗憾地说道。
“要不,你来我们这边一起找吧。”青青和果果同时说。
“不了,我还是在这边继续找找吧。”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找到更多蘑菇的。
寻找的乐趣在于目标未知,富有神秘感。寻找的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好玩更有趣。
我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在斜坡上继续细细地寻找着蘑菇,松树之间的间距一般都有一到两米左右,大多长得高耸入云,也有长得胖胖四枝发达的,松叶四季常青,阳光穿过树林,斑斑点点地透下来,洒在松针上,一切是那么的宁静。我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倾听,倾听小鸟的声音,倾听泉水叮咚的声音,倾听花开的声音,倾听大自然的声音。突然,我似乎听到了蘑菇绽放的声音,我似乎闻到了蘑菇清新的气息。
屏住呼吸,我瞪大了眼睛向四周扫去,心里默默想着附近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蘑菇。我再往前走了几步,天哪,好多好多的蘑菇,足足有好几十朵,淡淡的黄色花系,蘑菇身上几乎都有细条细长的松针覆盖着,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它们有的是朦朦胧胧地“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的完全被松树枯叶覆盖,此时用镰刀轻轻拨开杂草或枯叶,一簇簇蘑菇鲜活地跳到我的眼前了。它们像是大地的花儿,争相开放着,相拥着,一朵挨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蘑菇朵儿,有的是淡淡的黄色,有的是浅浅的褐色,蘑菇上的花纹特像松林的年轮。我看着这大大小小的蘑菇,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小的如绿豆大小,大的完全绽放的如纸杯大小,在这斜坡上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它们像一个个小精灵,像一个个音符,像一把把小伞,它们争先恐后,一个个顶着浅黄色帽子探出头来,观望着整个世界。
这些蘑菇有个漂亮的名字叫“天鹅菌”,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只有天鹅飞过的那一片树林才会长出“天鹅菌”。后来,我一直想像着什么时候要目睹一下美丽的“天鹅”,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天鹅飞过山冈,甚是遗憾。“天鹅菌”又名枞树菌或松树菌,因为它们是长在松树林里的,松树的书面语叫松树,方言叫枞树,这是“天鹅菌”好记又通俗的名字。
我蹲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它们,久久地舍不得采摘。我似乎听到了它们正在悄悄生长的声音,我想要是蘑菇会说话,这山坳一定会热闹非凡,也许它们还真的会说话哩,只是我们人类听不懂而已,毕竟万物有灵嘛。
“大家快来看,我发现了超级大蘑菇!”山坳里传来了青青的声音,还有阵阵回声,我寻着他的声音往他那边跑去,果不其然,一朵婷婷玉立的纯白色蘑菇,如篮球那么大,有筷子那么高,就在青青的身旁,青青指了指大蘑菇得意地说:“瞧,我没说错吧,今天我会遇见稀罕的事物。”我和果果不得不啧啧称赞,这是一朵“杂菌”蘑菇,它长在不知名的杂树林里,这朵白蘑菇,如此罕见,简直是一枝独秀。原来青青所在的地盘有比较多的杂木,属于杂木林。接下来,我们一起在杂木林里“寻宝”,看到了多种多样的蘑菇,它们大小各异,颜色也各不相同,白的、黄的、红的、粉的、青的……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争奇斗艳,在山中默默“绽放”,似乎在等待着有缘人儿把它们采走,其实我们只知道一两种“杂菌”能吃的,其它也就当作美丽的花儿欣赏欣赏罢了。记得母亲告诉过我,看起来越娇艳妩媚的蘑菇就会越有毒,千万不能采摘。
“这里好多枞树菌,你们俩快来采吧。”果果在一棵大树下叫嚷着我们,我们跑过去,发现整个树底下都是蘑菇,场面真是壮观,这蘑菇长得略黄,跟枞树菌一模一样。我看着这棵高大的杂树,突然想到,这有可能是母亲曾告诉过我的,这就是荷树,在荷树下长出的蘑菇——荷树菇,是有剧毒的,绝不能吃。我告诉伙伴们不能采这里的蘑菇,要到松树林里去采真正的枞树菌。“哇,多亏乔乔提醒,要不然就危险了,这长得真的跟枞树菌一模一样。”果果有点婉惜地感叹道。
我们穿行在附近的松林里,采着一朵一朵的蘑菇,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爬上大颈坳,走到山腰上的一条小路,回家的路就大部分是下坡的路了,走到半路,我怎么感觉背上的竹篓越背越重呢?放下来,看到蘑菇居然变多了。我问两位伙伴,是不是他们放蘑菇在我的竹篓里了,他们都说没有。我偷偷瞟了一眼他们的竹篓,发现他俩的蘑菇都变少了挺多。
我们背着竹篓,满载而归。
采回的蘑菇,用簸箕一朵朵摊开放在厅里阴凉的地方晾着,这样可以吃上两天,都是比较新鲜的。煮前再把蘑菇一朵朵地去除粘在上面的枯叶泥土,去掉根须,再清洗干净。
可以煮蘑菇糍粑,蘑菇切小块与糯米粉一起混匀,用茶油煮,香、甜、脆,美味无比。可以蘑菇炒肉或蘑菇煲汤,鲜美不已。还有一种吃法是我特别爱吃的——蘑菇腊肉饭,先是蘑菇与腊肉一起炒半熟,然后放入米锅里一起煮饭,用柴火铁锅煮。腊肉是自家养了一年的猪,用炭火熏成腊肉,瘦的肉如牛肉干,肥的肉几近透明,肥而不腻,有柴火的香味。枞树菌被誉为“菌中王子”,它肉质肥厚,极具口感,特别的浓香,鲜美可口。枞树菌与腊肉一起煮成饭,简直是绝配。这种最本真朴实的烹饪法,其纯香的味道却是令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
“杂菌”蘑菇,一般是晒蘑菇干,晒干后与辣椒或腊肉一起炒,别有一番风味。
清贫的日子里,蘑菇成了我们的天然美食,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喜欢吃蘑菇,但从来没有谁因为吃蘑菇而中毒。(不过,这个时代,蘑菇还是不能随便采吃的)
我们的生活就如《击壤歌》所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人们过着朴素的生活,简单而美好。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直是我心之所向,其实我的童年就生活在“世外桃源”,而我却“不识生活真面目,只缘身在此村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们都陆续搬到城里去住了,故乡的山村成了空村。有一年,回老家扫墓,特意走到松树林里去寻找枞树菌,连蘑菇的影子都没找着。路遇好几个从城里返乡的村民,他们手挎竹篮,竹篮也是空空如也。
日子一天天地向前,童年里,三个小姑娘一起采蘑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缥缈而遥不可及。但那些旧时光却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遥远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