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四奶,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人们只是习惯地叫她四奶。四奶出生于中华民国十年,今年虚岁104岁。
四奶现在身体还很硬朗。走路登登响,讲话大大声,耳聪目明,思维尚好,能生活自理。
四奶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街坊有个邻居叫平哥的,同四奶的性格是半斤八两,也喜欢开玩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平哥叫四奶做“四奶靓女”。四奶听了很开心,哈哈大笑,说:“我后生时确实很靓女。十八岁那年,民国县政府有个官员想追我,我才不理睬哩,我是平民百姓,乡间女子,近不得官。”后来她就跟了个豆腐仔结婚,生男育女。早几年,豆腐佬走了,享年九十八岁。
平哥给四奶起了个“四奶靓女”美名,这美名不胫而走,城中村人、街坊邻里都跟着叫“四奶靓女”,四奶喜欢听,人们也喜欢叫。
四奶靓女读过私塾,解放后做过村妇女主任,算是半个文化人。
四奶靓女有一台华为手机,她会打电话,会玩微信。她说:“我还是靓女,要与时俱进。”
四奶靓女忠厚善良,从不与人顶嘴吵架。但是最近有一件事,她竟然同村长闹了意气,这件事要论起理来,说句公道话,村长合情,四奶靓女也合理。诸位听官欲知根底,且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那天早上,四奶靓女一觉醒来,没漱口,没洗脸,躺在床上就拿起手机发“早上好!”她突然见到“城中村群”发了一条“设立奖教奖学金,村民纷纷献爱心”,她看过了,顿时忿忿不平,便立即给村长打去电话。
村长姓林,村民平时叫他林村长。林村长接了四奶靓女电话,不敢怠慢,急急来到四奶靓女家,躬躬腰,点点头,很虔诚地说:“四奶靓女,林村长到!”四奶靓女头也没抬,大声地说:“村长,你可知罪?”四奶靓女读过四书五经,学过文言文,平时会“之乎者也矣焉哉”,讲话常带文言语。林村长也跟着四奶的口吻回应说:“四奶靓女大人,小人何罪之有?”四奶靓女说:“你罪大过天!”林村长一头雾水,愣了一下,说道:“此话怎解?”四奶靓女说道:“你先给我点火烧口烟。”四奶靓女平时喜欢滴点酒,又喜欢烧水烟筒。林村长见四奶靓女真的很生气,便乖乖地给她点火烧烟。烟过三口,四奶靓女便道:“林村长你昨晚做了什么好事?”林村长接道:“我昨晚召开了一个村民大会,发动群众捐款成立奖教奖学基金会”,四奶靓女瞟了林村长一眼,说道:“你先背诵一遍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我听听。”林村长从来没有见过四奶靓女如此对待他,如今这般为难他,心想必有委屈之事。为了平和四奶靓女的怒气,也好在记得唐朝诗人王维的这首名诗,便哼哼两声,正正经经地背诵了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林村长背诵毕,说道:“四奶靓女,林村长背诵完毕,听您吩咐。”四奶靓女说:“少一人是谁?”林村长说:“少诗人自己。”四奶靓女涨红着脸说:“不,少了四奶靓女”!林村长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昨天晚上的村民大会,可能就是没有请四奶靓女参加!
四奶靓女接着道:“村中开了这么一个重要会议,你当村长的竟敢把老身弃之一边,你好大的胆子!”
林村长说:“不敢不敢。”
四奶靓女说:“不敢怎么不告诉我?”
林村长搔了搔头皮,说:“我想,建立奖教奖学基金会,您儿子、孙子、曾孙、玄孙都参加会议捐赠了,就不麻烦您啰。”
四奶说:“你做村长是这样尊老爱幼的?”
林村长说:“我正是尊老爱幼才不敢惊动四奶靓女大人咧。”
四奶靓女说:“你还口硬?快快给我补上。”
林村长说:“补上?您没有工资收入呀。”
四奶靓女说:“我有老人钱呀,子女儿媳孙子曾孙玄孙给我大把大把的红包,为了村中细侬仔奖学,我出!”
林村长说:“您捐多少?”
四奶靓女说:“一万吧。”
林村长说:“一万?”
四奶靓女毫不犹豫地说:“就一万,我不捐献,留着钱有何用?”
林村长知道四奶靓女说一不二,便立即在微信群里公报:“村中奖学金,四奶靓女捐一万元!”
村中微信群一旦显示四奶靓女慷慨大方的义举,霎时群里热闹了。村民们纷纷点赞!四奶靓女在微信里一边看一边笑,笑呵呵的说:“林村长你可走人了。”
林村长走出四奶靓女大院,想着,四奶靓女真犀利,老不服输,到开奖教奖学基金会成立大会,决不敢漏了四奶靓女了。
重阳节这一天,村中召开“城中村奖教奖学基金会成立大会”,四奶靓女被邀请去参加大会,并请她坐了上席。
大会开始,林村长作了一番讲话,又念了捐款人名单。尔后,林村长非常敬重,非常诚意地说:“四奶靓女人老心红,积极支持奖教奖学基金会,捐了一万元!我们衷心祝福她老人家身体健康,祝福她长命百岁!下面请四奶靓女讲几句话。”说罢,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四奶靓女在村长的挽扶下走上讲台。她说:“我今晚很高兴参加这个大会!支持奖教奖学,我四奶靓女也有责!但当初村长不通知我开会,我不爽!今晚村长祝福我长命百岁,我也不爽!”村民们听到祝福四奶靓女长命百岁也“不爽”,不知何故,吱吱喳喳的议论开了。
四奶靓女见人们议论着,接着说:“村长办事说话老是错!我今年104岁了,还祝福我长命百岁做什么?此话要改!”人们才醒悟了,哦,原来如此!接着她又说:“你们不是兴讲跟着习主席走,实现两个一百年吗?我看到了党的一百年生日,还未看到祖国的一百年生日,你们要祝福我老人家靓女喜迎国庆一百年才对呀。”四奶靓女话还没停,人们纷纷鼓起掌。林村长说:“我林村长知错就改:祝福四奶靓女在幸福快乐的生活道路上,赶奔第二个一百年!”
四奶靓女高兴了,满脸微笑的离开主席台,也学着领导人不停地向村民招手。村民们不停高呼:“祝福四奶靓女身体健康,健康长寿!”
此后,村中凡有重要事儿,都向四奶靓女报告。
四奶靓女呢,因为捐了一万元,感到很满足,她也越活越开心,快乐极了!
有时,她一想起林村长曾给自己点火烧烟,又念唐诗,不觉又有点好笑。
转眼到了第二年高考,城中村的子弟们在高考中成绩辉煌,竟然有二十多个考上名牌大学。四奶靓女的第六代来孙余娓娓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按规定,奖金是一万元。
余娓娓领到这么一笔奖学金,高兴地回到家里报喜。
余娓娓的父亲叫余尚河,是一个私营老板。当初成立奖教奖学基金会时,他捐了十五万元,被村人作为美谈。如今见女儿如此高兴,好不开心!他问女儿:“娓娓,你这奖学金打算怎么用?”余娓娓说:“爸,我们家里不缺钱,我打算把这奖学金敬送给亚祖,怎么样?”
亚祖就是四奶靓女,余尚河是她的第五代玄孙。余尚河听女儿孝敬亚祖,高兴得不得了,一家人也齐齐赞成。
为了郑重其事地敬送给亚祖,余娓娓特地到商店买了一个大大的印有“福”字的红包,把一万元装了进去,封好,跑去亚祖家,恭恭敬敬地送给亚祖。说:“亚祖,我要做个尊老的好孩子,我这一万元奖学金就孝敬您老人家!”亚祖看着来孙精乖伶俐,又这么孝顺,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抱着娓娓说:“亚祖吃无忧,着无愁,这奖学金是奖给你的,亚祖就无收啰,你带到学校去用。”余娓娓才不肯收呢,她揽着亚祖的脖子,撒娇地在亚祖脸颊上左一个“波”,右一个“波”地嗲,尔后拔腿就跑回家了。
四奶靓女领了来孙的一万元大红包,这回可犯愁了。她想,我捐助的一万元又好端端的回到手上,我岂不是没有捐献吗?她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通。于是,一个电话打给林村长,要他帮帮忙。林村长满口应承帮助解决。
四奶靓女挂了手机,登登来到林村长家。当她踏进林村长家门时,只见林村长翘着二郎腿,头也不抬。四奶靓女觉得是求人,便不分辈份,低声下气地说:“林村长,你说我这一万元该怎么办?”林村长说:“四奶靓女,你先到我厨柜拿来那瓶五粮液,给我斟满一杯酒。”四奶靓女觉得林村长大小都是个村官,我又是来求他办事,只好乖乖地走到厨柜,拿出那瓶五粮液,又取过一个小酒杯,给林村长斟满一小杯酒,说:“林村长,你饮吧。”林村长说:“您再去打开我那瓦煲,给我夹来一块五花腩扣肉。”四奶靓女又乖乖地去打开瓦煲,一看,瓦煲里的扣肉,红腊腊,香喷喷的,口水便流出来了。四奶靓女又给林村长夹了一块扣肉。林村长一边饮酒,一边吃肉,津津有味的。喝过了酒,吃过了肉,林村长说:“四奶靓女,我同你干一杯吧。”这下四奶靓女可乐了,自个儿拿杯斟满一小杯酒,与林村长碰了一下杯,便饮了一口,连声说:“好酒好酒,我真有口福!”接着也夹了一块扣肉,张开口就吃,边吃边赞道:“好味道,好味道呀!”酒过三杯,肉吃了三块,林村长说:“四奶靓女,你来孙孝敬的一万元,按我说嘛,您认为捐给基金会光荣就捐献吧,算您捐了两次,共两万元,好么?”四奶靓女说:“我捐,但明明是一万元,怎么有两万元?”林村长说:“两次啊!两次就是两万元”。四奶靓女说:“林村长你懵了吧。”林村长说:“我没有懵,您回去慢慢想想就明白了,是两万元。”
四奶靓女走出林村长家,在回家的路上,自语自言地说:“林村长不会计数,我去年是捐一万元,现在送回给我了,我又捐出去,不就是这一万元嘛,林村长未老先衰,总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