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8日早上7点50分，我和小玲匆匆赶到宁波老年康复医院，在病房门口碰到岳母的看护人员小王，她说母亲已经认不得她了。岳父7点20分就到了，呼唤她，她也认不出陪伴她近60年的老头了。我和小玲来到她病床的两侧，小玲轻声叫唤她，岳母悠悠地醒了，而且认出了她最小的女儿，让我惊喜。我也轻声叫了声妈，她寻声转过头来，极深情地叫出了声：“晓---军”，这个深深的叫唤声里，有爱怜，有期待，也有无奈，直击我的心扉。我紧紧地握住她的右手，俯下身去，贴着她的脸颊，搂着她极度虚弱瘦小的身子不停地轻拍她的后背。所有的话语全噎在嘴里，久久说不出话，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我极力地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怕弄湿了她的脸颊，也怕引起她的伤感。好久好久，我起身坐在她的病床边，岳父凑过身来，她也认出来了，岳父很欣慰。自从2月23日住入康复医院，岳父天天坐早班公交车，中间还要转一次，风雨无阻来看她、陪她，不曾落下一次。90岁高龄的老头，也不太愿意我们去接送他，怕影响我们工作，他对老伴的感情深如大海，话语不多，所有的爱意都在日常的行动中。
小玲站在母亲的左侧，我在右侧，母亲轻声地对马玲说“你要守住这个家，我已经尽力了。”讲得小玲眼泪扑嗽嗽地往下掉。不曾想这句话竟成了她最后的遗言。当天之后基本没有讲过一句完整的话，她累了，她太累了，也不再清醒了，第二天我们再去看望她，她一直陷入在昏睡中，任凭你怎么呼唤，再也没有应答了，4月11日凌晨2点58分，岳母与世长辞。
岳母与我感情很深，虽是女婿，但她把我当儿子看，我把她当母亲待。在她身上，集中了老一辈人几乎所有的优点，她只是一个退休多年的人民教师，默默无闻，但她勤劳、节俭、大方、坚强、正直、善良、无私奉献，无与伦比。
母亲一生勤劳，工作三十多年，据说不曾请过一天事病假。九零年退休时，三个女儿都还不曾婚嫁，她闲不住，就在宁波一百临柜做售货员，替人家卖羊毛衫，工资收入补贴家用。后来二姐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她就辞了工作，回家帮带孩子，因为在宁波一百做售货员，老少无欺，又和蔼可亲，营业额是别人的一倍，老板都舍不得她走，提出要加薪，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辞了工作，为了下一代，她宁愿无私奉献。做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她知道教育的重要性，并且节衣缩食，培养了三个大学生。八十年代初，教师收入不高，岳父是宁波铸造厂的中层干部，效益也一般，上有两个老人要赡养，下有三只书包，负担可想而知，但她勤勉地维系着这个家，其乐融融。母亲持家井井有条，房间一尘不染。母亲和我们同住近十八年，曾经有近七年时间和我们一起住在乡下别墅，面积有三百多平方，她一天到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擦拭打扫，从来不让我们叫钟点工，一楼中庭有一个鱼池，养了一点观赏鱼，她每个月都要清洗一次。
母亲向来节俭，从来不知道给自己添置衣物，她有一双灵巧的手，还会踩缝纫机，自己和老伴的内衣裤都是自己做的。据小玲述说，三个女儿的书包是她亲手做的，小时候每逢元宵节，手上提的各式灯笼，也是母亲精心制作，三个女儿能够欢欢喜喜闹元宵，包含了母亲很大的功劳，要是手上没有灯笼，欢乐从何而来。因为原来生活艰苦，岳父也是向来非常节俭，到后来三个女儿都参加工作，家境已经极大改善，岳父还是常常买廉价的胖头鱼鱼身，要么做熏鱼，要么红烧着吃，母亲从来不说不好吃，当然岳父的厨艺是一流的，也掩盖了一部分食材的短处。我们在电力系统工作，待遇比一般工况企业要好，知道母亲喜欢吃螃蟹，也常常买一些，她一个人一只螃蟹可以耐着性子吃半天，主要是她怕浪费，把小蟹脚里的肉都剔出来吃干净，岳父常常跟母亲开玩笑，说她吃剩的蟹壳，小狗小猫都不愿意碰，因为完全没肉了，母亲会笑眯眯地继续啃她的蟹脚，非常满足。
母亲是对自己节俭，对其他人却是非常大方，我有一段时间在外地工作后，周末回家，知道我喜欢吃虾，她肯定会买虾来让岳父烧，从来不心疼虾贵。看我吃得香，她就心满意足。母亲有一些学生，逢年过节来看望她，会给他拎一些东西来，她收下后肯定要回礼，要是家里没有合适的礼品可送，这就成了她的一桩心事，时时记挂在心，想着哪个学生快60岁了，或者快生日了，要给他或她买一件称心的礼物了。母亲有三姐弟，家庭条件一般，她时常接济，逢年过节，对小辈的压岁钱都是包的厚厚的。
母亲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八年前体检查出肺里有肿瘤，当初一直瞒着她，但是我想她心里肯定明镜似的，当初体检报告说，按CA考虑，母亲是明白人，早就上网查过了，但是她也不说透，手术后一直中医调理两年多，五年后复查癌症复发，已无可手术，幸亏基因测试匹配，可以吃靶向药，但服用十一个月后还是开始耐药，服药期间，副作用明显，食欲下降，皮肤溃疡，瘙痒无比，她是默默忍受，不曾有很多的怨言。入住康复医院后期，癌细胞多处扩散，浑身发疼，靠吗啡镇痛，也极少见她呻吟。肺癌破坏了她的呼吸功能，平时有说不出的胸闷难过，她也是默默承受，从不诉说，怕我们担心。
母亲更是一个无私奉献的人，她极力做好每一个角色。
她是一个好女儿，对自己的母亲及其孝顺。我们94年结婚时，住宿条件一般，两室一厅，母亲家也是一样，两间房有一间住着她的婆婆。95年底我家可可出生，母亲帮我们带小孩，但心里又舍不下老母亲，96年年中，她把母亲接到我们家，既侍奉她的老母亲，又拉扯我们家小孩，自己睡地板，非常辛苦，但在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她又是一个好母亲，育儿有方，三个女儿都培养成了大学生，在80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三个女儿有四个小孩，有三个孩子母亲都长期抚养过，当初大姐生寒琼时，母亲恨不得有三双手，也可以帮衬到大姐。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还时常感叹，当初要是能帮着大姐带带寒琼有多好。她更是一个好外婆，小姐的大儿子安杰首先由母亲带大，小儿子也带过不短的日子，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南洋理工毕业后，工作都很出色，一直是母亲的骄傲。三个女儿中，母亲在我们家住的最久，为我儿子付出很多很多，陪伴他上电子琴课，上书法课，使小孩受益匪浅。儿子至今有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得益于母亲日夜的陪伴与督促。她更是我的好岳母，我和小玲结婚29年了，母亲从来没有跟我红过一次脸，也从来没有数落过我的一次不是。我08年查出脊椎中有神经纤维瘤，不宜再睡软的席梦思，母亲特意叫工匠做了一张极其厚实的棕棚，我睡了整整十二年......
母亲在工作时，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默默无闻，退休后，是名贤惠的家庭妇女，但是在她身上，处处闪耀着中国妇女坚韧不拔、善良正直、无私奉献的人性光辉，真的为她骄傲，也为自己有这样的岳母而感慨，我真是三生有幸。
母亲为了守住这个家，倾注了她毕生的精力，现在这个接力棒传到了三个女儿手中，我想她们肯定会继承母亲的遗志。我们只是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家庭中的一个，但是我们深深懂得：有国才有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现如今岳母已逝，从此生死两茫茫，一股悲凉自心而生，不思量自难忘。
但是人终究还是要逝去，唐寅有诗云：“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就权当母亲去远行了，只希望她在异乡不要太辛苦。陶渊明挽歌辞中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去又有什么可多说的呢?不过是一抔灰土托付山阿罢了。弘一法师说：“你以为错过了的是遗憾，其实可能是躲过了一劫。别贪心，你不可能什么都拥有，也别灰心，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所愿所不愿，不如心甘情愿，所得所不得，不如心安理得”。
我以前也是认为，生前孝敬老人一点，就是最大的善，但是母亲如今走了，一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还是悲从中来。
岳母千古，是为祭文。
2023年04月12日
小婿傅晓军匆匆于宁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