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圈子窄,差不多都是学生,还有一部分老师,我的读者也大多是他们,至多还有学生的家属。
我的小说集出版时,我正为学生讲写作课,有学生跟我要书,我就买了书,签上名,写一句鼓励的话,送给他们。有一个学生家长看了,给我发短消息说,看了您写的小说,觉得很像路遥的笔法,真的很好。看来她喜欢路遥,我没怎么看过路遥的作品,他很伟大,在对年轻人励志方面路遥做得很棒,但说心里话,我不太喜欢使用大篇幅的旁白和议论。当然有人把话说尽了,人不觉得多余,如路遥;我没路遥那样的大手笔,我把话说尽了,人一定会说我太啰嗦。尽管我的叙述与路遥大相径庭,我还是要谢谢这位家长。
我不太主动送书给同事,人家朝我要,我就郑重地送人一本。人要求我签个字,我也恭敬地给人签字。记得有一位年轻的老师跟我要书,我就送他一本。我本以为这就完了,可他要求跟我合个影,把我的书放在胸前,请别人照了一张相。我站在他身边,心里有点飘飘然,仿佛自己成了名人。合影后,在一旁的魏老师翻了翻我的书,就去上课了;下了课,他又翻了翻,抬头对我说,送给我一本呗,我觉得你写的文字读着不累。为他“读着不累”我激动了一下,便爽快答应给他一本。
我送给山东籍的一位教化学的白老师一本书,过了一段时间,他给我打电话,说我的书大有川端康成的风格,还说他看了三遍,书真正体现了我的才华。我是看过川端康成的作品,但年代已久远,忘得差不多了。我怀疑他的话有夸张成分,看一遍是可能的,看三遍,那他得有怎样的耐心啊!我知道,他年轻时看了不少名著,时不常地讲讲当年的心得。我也知道他这些年不怎么看书,忙,起早贪晚,有课就代,忙着挣钱。他拼命挣钱干什么,我至今想不通,他们两口子都有不菲的退休金,还有两套房子,一个儿女出嫁了,日子过的比他们老两口还好得多。总之他能在百忙中看我的书,我也谢谢!
河南籍教历史的靳老师说我写得太通俗了,缺少文气。是的,他说的没错,我这个人缺的就是文人气质。我文化浅,不会使用精炼的历史叙事语言。我写的都是普通人,有许多人物完全没有文化,我只能用他们的语言写他们的事儿,土。土是我一贯的风格,没办法,改不掉了。他能指出我的缺点,我当然要谢!
一位黑龙江籍教地理的范老师,说我写的《跳出陷阱》这篇小说很有深度,人在生死关头,不再想“性”了,哪怕美女赤条条站在面前,想到的都是怎样活下来。人在生死抉择中,还想着性,那是没长脑子。猪要挨刀子时,你喂它,它照吃不误。看来范老师人品很好,好人一生平安!
我回老家,我的老乡教政治的马老师说,你寄给我的书,我快看完了。他说这话离我给他寄书的时间快一年了,20万字,已经很难为他了。我问他有何评价,他说语言平实,就是缺少点“人性”。我懂得他说的人性,是不要“人”只要“性”的。这个我的确缺乏,他也没说错。老马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性,我祝愿他宝刀未老,春风如意!
我的一个表哥又嫌我写得太“色”了,怎么把女人“跑青”的事也写进书里,书是多神圣的东西呀,这样写很不雅观。但我没有写人物“跑青”的操作过程,只是有点浪声,唧唧哝哝,隐隐约约,似有似无,这也不雅观,我就没法写了。表哥没啥文化,能把书看得很神圣,我代天下写正经书的人,感谢他!
有一位陕西籍当过镇党委书记的退居二线的干部老张,说看了我的书,觉得写男女之事恰到好处,不露骨,不像某某作家写某作品那么露骨,那点事儿,写那么细干什么,谁还不知道?我说,人的职业不同,有人靠写书吃饭,不那么写卖不掉,卖不掉就拿不到版税,人得生活。其实,公平地说,他说的某作品算是很干净了,作品是获茅奖的,其文学造诣,是我辈不可企及的。我说,你看口味重的作品太少,你也真是个老八板儿,跟不上时代。我说他老八板,他乐意听,等于我说他很传统。为这,他又说,你的《浪子将军》的结尾写的特别真实,让人一看就是真事儿。其实,这篇小说也是我瞎编的,我的家乡就没有王爷庙中学,有个狼洞沟,沟口埋着一位抗美援朝老兵。一个老干部,退居二线了,能反对色情,一看就是个正经干部,至少没有作风问题,这样的公务员是可敬的!
河南教语文的韩老师用一段话和一首诗评论了我的小说——
好友山榆的小说集《跳出陷阱》,清新朴实的文风,如珠似玑的语言,讲述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令人欣然阅览!遂赋小诗一首以贺之——
新沏佳茗拂卷开,
清风阵阵惬人怀。
虽无动地惊天事,
看似寻常却奇崛。
诗句有点穿凿,说的都是如何写得好,没有不足,可能怕伤我自尊。搞文学的都有点自恋,作品一经定稿,以为名著产生了,应该收到教科书里。我也不例外。但放一段时间再看,这种自信就没了。韩老师,以后再看我的书,提点意见,别太锋芒,我还是能接受的。
最可爱的是某航天所搞数学的退了休的王教授,我还没出书时,他就多次跟我说,等老了就回农村,收拾收拾老房子,租点田地,过一过田园生活。为他这种天真的想法,我写了一篇《老家很遥远》,以示他回不到过去了,因为大环境变了。书出版了,我送他一本,他大概也没看,他除看手机,我从没见他读过书,哪怕是数学书。有一次他对我说,把你们东北长白山的人参娃子写写——你别写娃子,小娃子没啥写头,能干出啥事儿来?你写人参变成了大姑娘,跟一个小伙子好上了,怎么好的,好到什么程度,一直写到生了小人参娃子,写得传奇一点,保证好看。谢谢他为我提供思路,可惜我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我也没见过野生人参,更没见过人参大变活人。我倒听说人参能变小娃娃,这样的故事流传很广的。人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能变小娃娃的人参至少也要长八百年,还得长到八两重(古八两为半斤,所谓“半斤八两”),若是变成大姑娘,那得多大人参啊!王教授精通数学,我们这样算,姑娘再苗条,也有八十斤吧——不能太胖了,现在的小伙子不喜欢胖姑娘。试想,一个欢蹦乱跳的小娃子总得二十来斤吧,折成人参八两。按照这个比列,变成八十来斤重的大姑娘得三十二两重的人参,也就是二斤,还得长三千二百年!老天爷,谁见过殷商时期长到现在的人参?是姑娘还是古董,这就很难说了。殷商太久,还不如自个成仙。我想,老王真是个活宝,他就是一棵标准的人参,只是得用酒泡着——他好喝酒,一喝酒就会突发奇想。他说让我写人参变姑娘时,正喝着酒,他不喝酒,说不定吃了野山参会变成小伙子的。我的想象虽不丰富,但以我对老王的了解,凭他的风流,他若是个小伙子,你说长白山有人参变成了大姑娘,他喝点酒能千里迢迢跑到长白山,满林子去找人家姑娘,找不到他会继续喝酒,直到成为酒仙。
还有我的学生对我的书的评价,也颇有可取之处。
我有一个安徽籍的学生,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爱好者,他在网上买了我一本书,他先拣短小的篇幅,看了几篇,然后给我发来一段话,虽有独到之处,但也尽是誉美之词——
牟老师的小说,语言冲淡遮盖不住故事背后的沉痛与悲悯,情节散漫埋没不了直击生活真相的惊心与真心……文字愈是克制,故事的背后愈是沉重,愈是充满了生命的美好。小说叙述事件的风格直追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或者更像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福克纳的《八月之光》。
他说的这两本书我都没读过,因为他这样评论,我特意买来这两本书,《八月之光》我勉强看完,《醒世姻缘传》我上部都没看完,尽管是名著。我这个人看书,品味不高,看得下去的就看,没感觉的就不看,谁说好,我也不看。忽然有一天我又想起要看,就再找出来看。我不爱读的书,我的学生都读了,可见,学生比老师有出息。
我老家有个学生,过去是女孩子,现在是位中年母亲,说我写的小说很细腻,耐读,比余华的《兄弟》耐看。我没看过《兄弟》,只看过余华的《活着》,想余是大家,我之于他不能比,她这么说,纯粹是学生对老师的恭维。她手头有生意,能抽出时间来看书,也是难得。看来,她还仔细看了。有一天,她在书中发现一个词,说这个“老天拔地”用的真好。为她人到中年不忘了读书,尤其是女生意人,精力不为生意和家庭所累,实属可嘉!
陕西铜川有我一个学生,说看我的小说特憋气,好像都没写完,刚看出感觉来,没了。我写小说没有特别的结尾,事件能传达出我要表达的意思,就不往下写了,自然结束。我不喜欢在文末加一个小尾巴,那样做有好为人师之嫌,但我不反对别人那么写,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咱管的着吗。我的学生非要追求一个结果,想他会在头脑中为我的人物设置一个结果的,他那么富于善意,想他的结果一定很美。我愿意为他的美好结果,祝他走运!
有一个我正教着的学生,说看了我的书,好像都是写吃的,尤其是吃肉,还吃生肉。我这个人是喜欢吃肉,生肉也吃过,尤其是跟鄂伦春人学会吃生狍子肝,也跟朝鲜人学会吃生牛肉。你不妨也试试,吃多了,就习惯了。但不能顿顿吃生肉,毕竟黄种人脱离茹毛饮血的时代太久远了,吃坏脾胃可不是好玩的。其实吃也是一门学问,或者说也是一门艺术,学生能关注到吃的情节,可能也是个吃货。我祝他日日有口福!
另有一位搞新闻的记者朋友,因为他年龄小,平时也管我叫老师,他跟我要了一本书,说是做个纪念,好像我出版了这本书,就会不久于人世的。我知道他不看小说。他自己也说不看小说,谁的小说也不看,胡编乱造,没真事。实在说,我可不敢胡编乱造,细推究,每件事都有影子,只不过不是一时一地一人而已,我的小说至少是艺术真实。他这么说,我可以据此推测,他写的新闻可信度非常高,如果你不追逐“典型”,尽可以去了解事实。像他这样的人,我也可以为他写一篇小说,如果人物性格不够突出,我再从别人身上借点事件贴在他身上,为了防止他骂我,我可以不写他的真名。但我考虑,我写也是白写,他未必看。不看也行,拿我的书作纪念,说明他认我这个师友,我也谢谢!
我老婆干脆,不管真事假事,一概不看。为她不看我写的文字,我决定一辈子不换老婆了。搞写作的人多少都有点浪漫,喜欢看书的人,也有点浪漫,如果两口子都浪漫,那日子还能过下去吗?不过,我老婆不看书是不看书的,但她不反对我出书,她认为一个人总得爱好点什么,否则就没情趣了。也许我这个人缺少情趣,她才不干涉我写作。不管我老婆长得怎样,这样的老婆,不是知音,也是知趣的,你说我能换吗?
朋友们,我本不打算再出书了,出了一本书,发行几千册,没啥影响。但冲各位的评价,我还打算继续出,为的就是朋友们的几句评价。等我再出书时,我买了送您,只要您能评上几句,评几句我就觉得送您一本书很值得。亲爱的朋友,请您在留言处写上您的详细地址和电话,到时我好寄书给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