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是一种非常美观的果树。其枝叶葳蕤蓊蔚,亭亭如盖,令人浮想联翩;其果实圆润饱满,甜甜如蜜,让人顿生凉。
枇杷归于乔木之属,南方分布广泛,无论秋风摇落,还是夏阳炙烤,均青绿如故。它的叶呈倒卵形或椭圆长圆形,尤似仕女怀抱的琵琶,这大约便是“枇杷”之名的缘由了。
初夏品鲜果,除青梅煮酒弄点情趣外,枇杷应正当其时了。“五月枇杷黄似橘,年年新果第一枝。”枇杷“独备四时之气”,熟时果味酸甜,溜溜爽爽,润嗓滑口,袭人丹田。枇杷树的品种也多,通常分为红沙枇杷、白沙枇杷两大类。宋代诗人宋祁的 “有果产西裔,作花凌蚤寒。树繁碧玉叶,柯疊黄金丸”就非常生动地描写了枇杷白花、碧叶、黄果的形态。作为初夏第一果的枇杷,是我国南方特有的珍稀水果,秋日养蕾,冬季开花,春来结实,夏初果熟,承四时之雨露,其果中品优者,当属被世人所盛赞的优质白沙枇杷,而洞庭东山则是自古以来便更负有盛名的了。明代王世懋的《学圃杂疏》曾有“洞庭枇杷天下最”的记载。东山的白沙枇杷圆润饱满,皮薄肉厚,果肉洁白,甜嫩多汁,古人称之为“蜡丸”。其实,苏州也是枇杷种植的传统产区,其果肉细腻,汁水充盈,食之“芳津流齿颊,核细肌丰温。”清沈朝初《忆江南》更有词云:“苏州好,沙上枇杷黄。笼罩青丝堆蜜蜡,皮含紫核结丁香。甘液胜琼浆。”
然枇杷如此稀罕动人,鲜嫩芬芳,她初识于我,却是平常很呢。那是十几年前一个深秋,我来省城谋生时,客居在亲戚家的一间老屋里。屋前铁栏栅东南角便有几株两三米高的枇杷。说来羞愧,这几株枇杷我并不识得,只当平平常常的树。它的枝干密生锈色,而叶上布满灰棕色绒毛,触之厚实脆硬,只是常绿不衰,尚可欣慰。但相比它旁边高大的两株香椿树和稍偏南一些的青青翠竹,实是显得朴实平淡了。可是到了夏天时,但见几株枇杷树枝头上,挂满了黄橙橙、金灿灿的果实时,我便惊讶于它的变化了——丑小鸭竟成了白天鹅了。枇杷果实有的两三个,有七八个成群地挨在一起,沉甸甸地,皆圆润饱满,惹不住地去看一看,闻一闻,摸一摸。彼时的枇杷,满树青黄杂揉,远观秀色诱眼,诗情画意。与单位同事说起此事,同事惊喜地说那是枇杷,可食呢。果然,没有几天,这些香甜的枇杷被邻里一扫而空。后来,我搬出老屋,乔迁新区。在所居住小区的二号楼底东面,有一小片枇杷林,约有十几株,大小高低不同,错落有致,青绿葱茏。因识得枇杷了,于是每年初夏,与妻散步于此时,来此采摘一些,但往往才过一日便只剩下几个青色果子了。
枇杷可爱。据说,她还被人们视为吉祥食物之一。自唐宋时期开始,枇杷便一直被认为是高贵、吉祥、繁盛的美好象征。枇杷果都通常是成双成对的,喻之夫妻和美。枇杷之美,之丽,现下的人们除了品味期待,估计只有向往了。古人则在欣赏品尝美味的枇杷时,留下了大量的赞美诗词。什么“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宋代:戴复古),还有“杨梅空有树团团,却是枇杷解满盘。难学权门堆火齐,且从公子拾金丸。枝头不怕风摇落,地上惟忧鸟啄残。清晓呼僮乘露摘,任教半熟杂甘酸。”(宋代:陆游)更有“五月枇杷黄似橘,谁思荔枝同此时。嘉名已著上林赋,却恨红梅未有诗。”(宋代:梅尧臣)赞赏枇杷的诗很多,但我发现更美更婉约的诗却是较多地与女性有着不解之缘。如唐代王建的“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再如卓文君的《怨郎诗》“五月石榴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然最有枇杷比少女的诗,当属唐代羊士谔《题枇杷树》诗句:“珍树寒始花,氤氲九月秋。佳期若有待,芳意常无绝。袅袅碧海风,濛濛绿枝雪。急景自馀妍,春禽幸流悦。”了。诗中描绘了枇杷如婷婷玉立的少女,不与人争春,而在万花凋零的晚秋,才开始孕育花蕾到寒冬开放,迎着雾雪,独显高洁,留下金丸。
自然了,行文至此,提起枇杷,便不能不想起一个人来的。想起那个人来,就想起他的那句浓烈压抑,至情至深的句子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没错,这是明代大散文家归有光在《项脊轩志》的最后一句话。每当我在心里默默念诵这句时,总感到老实本份的作者何以有如此酸楚深沉的句子,打动了多少男人的心,又有多少女人掉下清凄的眼泪。归有光是个苦命的人,生在苏州昆山一个衰败家族。他母亲撒手人寰时他才八岁。他什么都不懂,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看见家人都在哭,自己也跟着哭。成人后多次参加科考。45岁那年,归有光再次落第而归,他回到家,问妻子王氏是否感到遗憾,王氏是位贤惠女子,她回答道:“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没有换来想要的仕途入场券,却蹉跎了岁月。不惑之年,他又失去心爱的长子。一年之后,期盼着同他归隐山林的妻子也去世了。不过,归有光经过不懈的努力,终大器晚成。当他第九次坚持参加会试,终于中了进士。那一年,他已进花甲之年。 63岁那年,他升为南京太仆寺寺丞,随后被首辅李春芳留在内阁。归有光的一生,可谓历经了人生四季,品尽了人生况味,他本身不就象是一株美妙的枇杷树么?
其实,世事难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田里,在我们最柔弱的心灵上,又何尝不会被岁月栽上一棵枇杷树,历经四季的轮回,生长,开花,结果。(缪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