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李朝元
父亲的节俭和大方
水果刀削完皮,放进嘴里脆嘣嘣,甜滋滋的。每次吃苹果父亲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那有苹果,你吃吧!”父亲指着茶几上的苹果说。
我随手拿起一个,水果刀削完,放进嘴里,又酸又涩。但是没敢吭气,以为唯独我拿到的这个苹果是这个味道。下午的时候,父亲见我闲在那里看电视,重复了那句话。于是我再次拿起一个苹果,水果刀削完,放进嘴里,依然是又酸又涩。再仔细看过盘子里的苹果,个个青葱翠绿,觉得是父亲不会卖苹果,随口一句:“又酸又涩,你们连个苹果也不会买。”
父亲说:“酸吗?”
我说:“当然酸了!”说这句话的底气是我吃了第二个苹果之后才敢说的。
“我吃的挺甜。”父亲说。
“还甜呢?快酸掉牙了。”我说。
父亲没再吭气。我知道父亲不可能撒谎。不可能一次次让我吃这种又酸又涩的苹果。
味觉有异,这是生理常识。父亲没有坚持他自己的味道感觉。而是将话题引到小时候。
“老家罕见苹果,那个时候我刚到宜山,水果店的摊位上摆着苹果,我很好奇,看了又看知道那是苹果,倾尽布袋里的碎银买了几个,那个酸才叫酸。”父亲说。
他的弦外之音是说这个苹果比起小时候他初次吃到的那个苹果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父亲第一次去到县城宜山。而后从那里投笔从戎,直到仙世,一生坚守在职业军人的岗位上。我相信父亲的话。也相信父亲对于眼前苹果味觉的判断。
因为我也有着和父亲类似的经历。也是第一次到县城宜山,只是那年我才八岁,比当年的父亲整整小了十岁。在县城工作的姑爹买来几个苹果,我认出了这个苹果就是书本上见过的苹果。一口咬下去,又酸又涩。于是我认定这就是苹果本来的品质和味道。看来父亲和我一样,又酸又涩是苹果本来的品质和味道。就像故乡的“朝天椒”,奇辣无比是它的本色味道。后来北方的生活让我吃到更多、更甜的苹果,它彻底颠覆了当初我对于苹果又酸又涩固有的概念。而父亲,似乎他的改变没有这么彻底,只要买回来的苹果比当初甜上那么一点,在他看来就是很好吃的苹果。所以一次次让给我吃。
回家过春节。“那有香蕉,你吃吧!”父亲指着茶几上的香蕉说。
我打眼一看,盘子上的香蕉依然是青葱翠绿。我拒绝了父亲的厚爱,说:“你们买个香蕉也不会买,又小又硬,还没成熟,怎么吃?”
我和父亲自小生活在盛产香蕉的南国,对香蕉再熟悉不过。父亲不至于把香蕉的味道也忘了吧。所以没有顾忌直接埋怨父亲。
父亲说:“买熟的容易坏。你不吃就不吃吧。”
我理解了父亲不冷不热的话:一是随你的便。二是挑肥拣瘦,真难伺候。
为了不刺激父亲,我还是拿过一只香蕉,动手撕皮,嘣脆的绿皮撕一点就脆断,放进嘴里没有半点香蕉的味道。香蕉不能久放,这是常识。如果买回来的是熟透的香蕉,当天吃不完,过不了两天便是斑点累累,发黑软烂。我和父亲自小知道这些常识。果然,第二天盘子里脆绿的香蕉开始变黄,虽然好吃一些,但是,味道还是不行。第三天、第四天香蕉的颜色变得黄灿灿的,很有成熟的色泽。但是仍然没有香蕉自然成熟的味道。
就这几个香蕉,放在盘子里,一放就是几天,不舍得吃,摆在那里好看。好看的表面到是等到了,里边的味道却是一塌糊涂。等到表面发黑的时候,父亲一只接一只吃。
“不吃就坏了!”父亲边吃边嘟囔。
那天中午吃鸡。鸡是我和父母最爱吃的肉类美食,自小在故乡养成的习惯。烹煮的时候往往保留整只鸡腿,不是给老人就是给小孩,彰显尊老爱幼美德。鸡肉一上桌,父亲夹出一只鸡腿给我的侄子父亲的孙子。侄子却将鸡腿放回碗里,说:“我不吃!”
我知道如今的鸡腿虽然个大肉厚,但柴而不香,比起当初故乡放养在山上的土鸡,味道差的很远。所以侄子不爱吃。
父亲对我说:“朝元你吃吧!”
我说:“我不吃,你吃吧!”
父亲说:“小时候过年过节或者来了尊贵的客人才吃鸡,现在好,只要想吃随时可以买。”
我理解父亲,现在的生活好到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吃的地步,但他对于鸡腿的情结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乡愁里。
吃完饭,我拾掇餐桌,刷锅刷碗,我将桌子上每人一张用来放置鸡骨头的废旧报纸抹入垃圾篓里,父亲按住他眼前的那张废旧报纸不让我扔,而是把上边的几块骨头渣子拨进垃圾篓,把废旧报纸移过一边留存。我抓起废旧报纸直接塞进垃圾篓里。
父亲说:“你这个李朝元一点都不知道节约。”
家里的一台大屁股电视,不知看了多少年。功能少,音像失真,色彩不清晰。
我说:“这台老电视也该换换,你天天看电视,有个清晰好看的电视看着多好。”
父亲说:“都一样,以前看黑白的,都过来了,现在有彩色的,多好!”
那天父亲说:“你给我找一下广西台。”
老电视收不到广西台。我说:“这个电视怎么收得到广西台?那种液晶电视才能收得到。”
父亲没作声。第二天,为了能看广西台,给我说:“你去买个好电视吧。”
父亲给了我几千块钱,我当天便把液晶电视搬回家。父亲很高兴,我将广西台设置在按键“1”的位置,那样父亲看起来方便。打开电视,广西新闻、广西的山水、广西的乡音乡韵,让父亲乐此不疲。一口一个“好。”
可过不了几天就开始嘟囔起来:“一台电视几千块钱也太贵了,顶得上你妈两个月的工资,够我们家好几个月的开销。”
弟弟说:“你看你看,就知道你的脾气,当初没给你买是怕你说乱花钱。现在后悔了?行了行了,以后想好了再买。等降价了再买。”
年轻人难熬酷热的夏天,家家装有空调。那次回家,父母一身汗水,一把漏风的蓬扇摇来摇去,酷热难当。晚上睡觉打开四处门窗通风还是降不下温度。我翻身起床到楼下的院子乘凉。第二天父亲说:“你这个李朝元这点热就受不了了?”
我说:“你们也是的,家里有钱,留着干什么?装个空调舒舒服服的过一个夏天。你们辛苦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
弟弟止住我的话,说:“你别劝了。没用,买了又后悔。”
那天,邻居孙叔叔来家里串门,父亲递给他一把蓬扇。邻居说:“你家怎么没装空调?”
父亲说:“不热。”
孙叔叔走了,父亲问我:“装台空调多少钱?”
我说:“不多,千把块钱。”
父亲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给他买。我到市场一看,售货员说千把块钱的空调没货,现在都是变频空调,四千多块是便宜的贵的要五千多。我给父亲添上了其余的钱。回到家里退给他一千块钱。父亲觉得千把块钱装这么好的空调很值得。后来再回家他非要给我四千块。我蒙了,给我钱干吗?弟弟说邻居孙叔叔说他家的空调花了五千多,哪里有一千块钱的空调。
弟弟还说,他就这样。我真担心父亲还和买液晶电视一样,买完了就后悔,就嘟囔。
父亲一生勤俭节约,是因为家道贫寒。我给他说:“你很伟大,一人供养了四代人。”祖父、祖母这一代;他们平辈的这一代。叔叔上学由他供给;还有我们三个兄弟,无一例外;弟弟和他住在一起,弟弟的孩子都由他养大、看大。
年轻的时候父母回老家探亲,亲戚多,都不富裕,每次多多少少都给点。后来年岁渐高,走不动了,老家的亲戚常来看他,他很感动,每次来都问过路费花多少钱?其它花销多少钱?然后让弟弟上银行取钱。不但分给前来看望他的亲戚,凡是没有工作的老家亲戚都带有一份回去给他们。人人如此,不管老幼。现在老家的亲戚吃穿不愁,有的还很富裕,已不是原来的贫穷,甚至在我们家之上。但是父亲还是习惯照旧。
地震、水灾,社会上有捐款的,只要他知道必尽自己一分力量。那次汶川地震时我回家,他问我捐款了吗?我说在单位捐了。他说我和你妈,还有你弟弟都捐了。你既然回来也捐一份吧,再捐一次我们来个“全家福”。我问他捐了多少?他伸出手指,照他的数目捐我有点为难,他给我说你的收入比我少,你捐这个数。我按照父亲的要求捐出了自己的一份爱心。
那年父亲仙世,数过他留下的遗产让我吃惊。他一生节俭,却对公益事业,对父老乡亲如此大方,临走还留下一大笔钱。他是想让儿孙们生活得无忧无虑,生活得更加美好。这一定是他的初心,一定是当初的愿望。
时光荏苒,年年岁岁,父亲一点点,一步步践行着他的诺言,以身作则为我们做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