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灵魂
在湖北窑村这个略有偏远的山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住着土窑洞,主要是旧社会,湖北逃荒的人集聚在这里,便有了湖北窑这个村庄。因为当时大家都穷22,没有力扶盖房。所以在十几米高的土墚打窑洞便是最经济实惠和最简单的办法。平均每家两面或三面窑。一般是一深两浅。安一个木门和木窗,再盘一个土炕,窑洞就可以住人了。窑洞虽然没有一排排青砖蓝瓦的瓦房看着漂亮,古朴典雅。但冬暖夏凉,非常舒服。几乎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盖被子。不过夏天盖薄被子就可以了。
有一次我妈带着我去外婆家,大中午到,刚一进窑洞,我就从里边跑了出去,喊道:“这么凉快啊。”外婆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小子在外边刚跑热,进了窑洞半信半疑地看着慈祥的我。这就是凉,过一会儿就好了。”我可能是我有印象的第一次进窑洞。没有住过窑洞,一般是不会明白它的好。陕西关中地区,大部分人都喜欢对檐六间厦子房,屋顶小青瓦,下边有带图案的顶棚。再好点的,就是带着簪子的大房,松木椽,松木大檩条。又漂亮,又凉快。没想到,窑洞也这么让人喜出望外,不敢小瞧。冬暖夏凉,简直就是老天给人类的一种恩赐。
但这儿还有一种窑,叫下地窑。就是在地势高一点的平地上,挖个四方大坑,把挖的土,全部倒在坑外。然后,还要整理个院落。接着就是打两或三面窑洞,安上窗和门,再盘一个土炕,就好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挖一个渗井,以防水多灌进窑里。说实话,下地窖我过去压根就不知道,更何况了解。就在1977年夏天的一场大水,从北山地出发,浩浩荡荡地把道路两旁的村庄洗劫一空,面目全非。这里的人叫滚坡水。大暴雨后的夏天是迷人的,彩虹在湛蓝的天空,就像一座迷人小桥,在白云似水的柔情里,尽情地享受,天上人间的美好。那一刻,有多少只迷人的眼睛对视,牵着手,对着彩虹起誓,把一生的夙愿都交给自己眼里的王子。谁能想到半夜三更发的大水,人们都在家里酣然大睡,就像百年沉睡的雄狮,睁不开眼睛。可水火无情,附近的沟坡和庄稼地几乎都被泥水漫过,淹死的畜生不在少数。等到天亮,麻脸老队长敲着村中间老槐树上的那口铁铃,铛铛铛地响个不停,叫醒了整个村庄的梦魇。“快救人!快救人,哑巴一家三口啊!”只见麻脸老头,老泪纵横,失声痛哭。等大伙赶到,只见哑巴一家的下地窖已经成了一片汪洋。两口子和他们未成年的儿子,脸朝下,都漂在水里。会水的男人,齐刷刷地扑进水里,把可怜的哑巴一家,全部捞了上来。急忙把孩子骑在牛背上倒水,掐人中。折腾了半天,一个都没有回来,睁开眼睛看看这着急的乡亲。哑巴的大哥哭得死去活来,说:“怪我,怪我啊!老天爷,你咋不收走我啊,换回我那可怜的兄弟。是哥不好,叫你住下地窖,哥糊涂啊,糊涂啊!心说给你打三面新窑,娶个媳妇,你就有家了。谁承想,好好的一家人,连命都没了。”呜呜,呜呜,泪水顺着那张干瘦的大黑脸哗哗哗哗地往下淌。这泪水淌湿了全村人的心,淌湿了湖北窑这块土地的灵魂。村里还有几家下地窖,他们听见流水声,都从家里跑了出去,以免出事。实际就哑巴家的下地窖地势最低,其他家相对较高。我大舅家的下地窖地势也不是很高,但他们一家子都安然无恙的原因,是他们家的地窨子很深很深,深得几乎找不到底。有一年,我和老表夏天没事,老表说他家的地窨子很深,都没敢下去过,听说里边有蛇。但从来没有见过蛇,可能是你大舅吓唬咋,不让进去,害怕进去有危险。他说:“反正今天你大舅和舅妈都不在,咋绑条拉麦子的绳,把我绑着,那我下去看看。”我说:“只要你小伙不害怕,我就把一头绑在地窨子旁边的柿子树上。”不一会,来了几个小伙伴也来凑热闹。于是,老表点了火把,拿着手电,我们几个人把他慢慢地往下放。地窨子的洞口很大,和窑洞口小一半。听说我大舅这边是我外爷家过去的园子,主要是牲口住的地方。外爷过去很能干,种了大概七十多亩地,所以养了好几头骡子和黄牛。这个地窨子听说是条水道,通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下去看看。没想到我这个傻老表,竟然干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简直让我们这帮孩子佩服。一长条拉麦绳几乎放到了头,估计足足有三十米左右。大家齐声喊:“将军,快上来,没绳了。”就这样,大家费力拉绳,半天才把我老表建军从地窨子里拉了出来。出来的建军,除过两只眼睛还能动,其他全是泥糊糊,头上还挂着白色的像蜘蛛一样的网子。他顾不上洗脸,换衣服。就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快到二十米左右,没把他吓死,只看到一条白色的大蛇,有一抱子粗,在下边盘着,差点没吓飞了我的魂。没想到喊你们也听不见,哧溜一下,就碰到他身上。硬着头皮一摸,竟然是条大树根。由于里边潮气太大了,所以树根上全部长了一堆白色的根须。大舅家的门外十几米处,有棵一抱子抱不住大桐树,十几年的时间,就长成村里的老大。没想到这棵大树,根扎在地窨子里边吸收养分,难怪被别的桐树长得气派。
所以那天晚上那么大的水,大舅一家子安然无恙,好像睡懵一样,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外婆说:“这也许是你外爷人厚道,给儿女积的福。那年,几个干活的没事干,想把地窨子填了,外爷硬是不让动。”说:“这是条水道,不能填了。万一有天发大水,可以救人命。”没想到今天被外爷说中了。
村子的西头,住着一个恶霸,偷人等路,会点拳脚,外号邪眼子,大名杨根柱。经常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村里喝酒吃肉,无恶不作。特别是村里年轻的媳妇,一有机会,就勾搭上床,连哄带骗,本事大着里。十里八村,老百姓都恨得牙痒痒的。邪眼子的父亲原来是个木匠,活做得不错。老头八个儿女,就这老八是个男娃,其余全是丫头。老两口自从有了这儿子,有老两口护着,七个姐姐惯着。这小子从小仗着家里溺爱有加,脾气可大了,经常欺负姐姐们,还出去打同龄小孩。每次都是他有理,所以良家子弟都不愿意和他玩。时间一长,脾气大的就把眼睛气歪了,落下病根,百般医治,都没有啥效果。再加上后来,作恶多端,就没人叫他大名了,提起他,都叫邪眼子。别说,自从改革开放,这小子脑子活泛,就凭父亲教的那点本事,办了个电锯解木头,生意还可以。后来嫌电锯不挣钱,又弄了个电焊机,在庄里街道焊东西。别说,生意红红火火。一下子买了大摩托,也在老家盖起了二层小楼。胳膊上刻了一条龙,可神奇了。一有时间,就对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胡聊骚。特别对男人不在身边,出外打工的好多没有劳力的妇女。因为有钱,他家农具齐全。帮李家媳妇拉个玉米,帮刘家媳妇铉个地,又帮王家媳妇种个麦子,拉个玉米秆等,反正就是硬往上贴,不要钱。日子一长,一些男人在外边挣不下钱,回来还和媳妇吵架的主,就中了邪眼子的下怀。再回来听村里人闲话,媳妇被人家睡了,于是又打架吵架成了家常便饭。闹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因为有钱,村上还让这货当上了队长,百姓是苦不堪言。当了两年,实在祸害乡邻不行了,才被村民轰下台。都说,老天咋不叫歪死了哩。可人家活得比一般人还要滋润。麻脸队长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打这以后,湖北窑村,除过我大舅家,再也没有人住下地窖了。因为那是村里人的一块心病,也是一村男女老少的噩梦和无法承受的心理创伤。
后来一发山洪,村里小孩都会唱只顺口溜:“老天爷,不长眼,淹死哑巴为哪般。可怜好人不长命,斜眼祸害遗千年。”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回头看,苍天放过谁。没想到,老天爷发威,就在去年,邪眼子开着他的宝马,拉着他的情人,在逛完金粟山回来途中,与一辆从金杯面包相撞,四死三伤,非常惨烈。听说宝马被拦腰撞飞,跌到路旁一丈深的土沟,变成麻花。邪眼子和他的情妇当场死亡。金杯面包车也死了两个女的。据说两个车速都很快,宝马一百三十码,金杯面包也一百二十码。都是一对愣头青,老天不收你们收谁。全村人高兴得就剩下放炮,那种喜悦的心情,无与伦比。消息传开,轰动了附近的大街小巷。
当然,现在新农村建设正蓬勃发展。一个青山绿水,文明祥和的新农村就像雨后的春苗,迎着东方的朝霞,向我们走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