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勉强上完初级中学的是皖东的一个叫烟陈的中学,他毗邻江苏的南京六合县,这都是少年时代的事了,如今已经时过境迁成为了遥远的故事。原来的烟陈乡也被雷官镇合并了,原来的烟陈初级中学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原来的六合县也已经改成了南京的六合区了,原来的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从小赵被叫成了老赵。
时光荏苒,一晃就五十多年过去了,更大的变化是我的户籍长了翅膀飞跃山河到了一千三百五十七公里之外的山西原平,这个地方是我梦想之意外的,就像天蓬元帅睡一觉之后投胎了猪,我倒是没有变成猪,却变成了一个外乡人。人的一生现实和梦想总是格格不入,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梦想成真,比如说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人民解放军,这也是我勉强上完中学的动力,因为那个时代想当兵必须要初中毕业。即使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也得坚持混到毕业证书的原因。如今想来多么愚蠢和幼稚的想法,可那时候只是觉得一张毕业证是那么的重要,可是对于今天的我来说一文不值。可是对于那个时代却是天大的事。
当我在社会的深渊里奋力挣扎的时候,回头看看曾经的学生时代又是欣慰又是后悔,已是又一次把自己沉潜在那个时光里,时光被磨挲的多了也就可以包浆了,爷爷穿了许多年的棉袄已经包浆,爸爸用过许多年的紫砂壶也已经包浆了,我家的老宅子也已经包浆了,我曾经的时光也已经包浆。过去的生活是贫穷而快乐着,如今的生活是快乐并痛苦着。这种痛苦是因为成年人的不容易,在鸡飞狗跳的现实生活中,能安静下来回忆过去倒成了一件开心的事,尽管是昙花一现,那毕竟也是开放过。
烟陈中学离家倒也不远,大概有四五里地的距离,自行车那时候还是一件贵重物品,不是每家都有的,那时候村庄若是有人买回一辆自行车还得放鞭炮恭贺一下,少了也得摆一桌酒席。当然我家是没有自行车的,当然恭贺这样的酒席我家也是摆过的,那是因为当年买过一头牛回来,村里人看着高兴就鞭是鞭炮是炮的放了一些,鞭是一百头的,炮就是那种两响的二踢脚。结果是牛受了惊吓跑了,搞得全生产队的人都在找牛,本来一桌酒席就可以了,后来搞了三桌,算是半头牛没了,哎!这都是人情世故,差点那年没钱交学费。
我上小学的时候,开学从来都不交学费,都是欠着,因为村里的小学,父亲还能赊账,可是到了乡里的中学父亲就没那么管用了,小学是个位数的学费,可是中学就是两位数的学费了,这对子女多的家庭来说就有点困难了,我现在都想不通那时候每个家庭怎么就那么的穷!穷的女同学都不用卫生巾和胸罩,男同学都是穿着大裤头,根本压不住雄起的二郎神,看着就别扭。时代的穷人连面子都没有了,但我们班上始终还是有几个当官的子女条件还是很好的,如何时代都不缺富人和穷人。那还是一年级的下半年开学了,家里临时拿不出学费,我又不好意思到学校报名,父亲就让我到邻村去要钱,是买了我家猪仔的钱,我不想去要的,从小我就不爱去人家要钱,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是要钱上学的,我最不忍心看到被人一脸的为难的痛苦感,那种为难是真实存在的,我说我还是别上学了,在家放牛呀,父亲就照我的脸就是一嘴巴子,然后狠狠的骂我没出息,被人欠的钱都不敢要还当什么并,给老子滚回来种田吧。那时候老老实实的种地做一个农民不丑,丑的是做一个二流子和懒汉。后来我想想还是去要钱了,在农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读书出路,一条是当兵或许有出路。我觉的农村的出路很多,可以学一个手艺,爷爷总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当然这都是退一万步说的。
我硬着头皮去了那家,说了我上学的难处,对方满脸堆笑的含糊的说没有,等段时间了。可是我说上学了不能等呀,求求您了,您总不能看着我不上学吧,那家人开始在堂屋了来回的唉声叹气,又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瞅瞅说让我先回去,明天了给送过去呀!后来我知道那家人第二天拖了十几袋稻子卖了,也许那都是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口粮呀!当兵不就是保卫国家吗?不就是冲锋陷阵吗?不就是为国捐躯吗?哎-------!那时候还不会这么的推理。
上学我也算是半工半读,在农忙的季节狗都能耕田,何况我是一个人,所谓的寒门出贵子那只是我们底层人的理解,也可能是鳞毛凤角万里挑一,这些话虽然有点消极的态度,可也不失为一句朴实的话,我的成绩是一点一点往下滑坡的,到最后书本对于我来说就是摆设或者擦屁股纸,我的父母整日的为生存操心,哪有一点心思顾及我的学习,初中的三年就像黄鼠狼拖鸡,本来是三个班,后来两个班,最后成了一个班。人呢?都退学了!有的学了手艺,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在家帮持家务,甚至有的结婚生子。我算是最能坚持的一个笨蛋,老师都为我的坚持感叹,豁免了我的一切考试,甚至作业都不检查我的,那时候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学了还邀请我陪他一起喝酒聊天,班主任告诉我知识能改变命运,同时没有知识也能活命,如果不是读书的料也没必要在学习上拼命,读书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往往也伤害了别人的命运。呵呵,现在想来我觉得是对的,读书是为了成为上层人,上层人是为了欺负下层人的。
二年级的时候我换了班主任,因为三个班合并成了两个班了,读书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我勉强还能继续上学,这要感谢我的母亲养了一头老母猪,老母猪一年能下两窝仔,一窝多的时候有十五六只猪仔,上学期一窝,下学期一窝,要是摆在眼下上学就是养一只熊猫下崽都不够交学费的。我因为班费的事总是被班主任点名,每次开班会老师总是来一个开场白,我们班还有谁没有交班费呀,站起来亮亮相,我总是环顾四周然后红着脸站起来,好在我的同桌是我肩并肩的战友,总是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回答问题,回答无二乎两种,一是我家的猪娃还没有卖,一是我家的鹅还没有卖,第二次被站起来回答班主任的依然还是两种,一是我家的猪崽卖了但是钱还没要回来,一是我家的鹅虽然长大了可是被别人药死了。但实际的情况是我的同桌的母亲病了,我的母亲也病了。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谁的脸皮会有城墙厚呢!那不都是没办法的事吗!在那萌动虚荣心的追梦少年我也有心仪的小女生。但贫穷掩盖了我萌发的情愫。也许老师没有了耐心,也许老师萌发了怜悯,最后我和同桌的班费不了了之。
在三年级的时候我基本上成了老师眼中混日子的学生,对于鬼混的学生老师基本是不管的,像我这样又穷又笨的学生在班里是边缘化的,当然是不受女生待见的,学习好的男生又排斥我,当我放弃了成为一个好学生之后也只能每天到学校来鬼混了,最后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面,老师说我只要不打扰其他人上课,后门随时可以出入。
当然我不是一个愚蠢的学生,也不是智商有问题的学生,现如今遇到我的老师依然有可圈可点之处,认为我只要用心学习起码也是清华大学,说明我本质上还是一个上乘的材料,只可惜被当时糟糕的环境埋没了,在我上初中的那几年家里确实发生了许多的变故,当然是和穷绕不开的变故,穷是和孩子多有一定的关系,过去孩子多关系到能不能养活的问题,现在的抚养孩子是能不能培养好的问题,那个年代只有那个年代人可以理解和解读。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想好好读书光耀门楣,可是现实是我既要帮助家里干好农活,还得伺候好家里的鸡鹅鸭鸟猪狗牛羊,春种秋收两季更是充当一个劳力,在农忙的季节读书只是副业,当我干完家务活吃完饭准备学习的时候已经累的眼都睁不开了,重要的是那时候用电还很困难,煤油灯下父母有时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蜡烛是点不起的,煤油灯只能维持不要把晚饭吃到鼻子里就非常好了,那是一个糟糕的时代,虽然有电,那是为后半夜准备的。那是限电保供的困难时期,似乎供电只是为了老百姓后半夜小解时用的。那时候我的心事是赶紧离开这个家。我不能埋怨我的父母不好,那时候的农村家庭基本都是雷同,对于孩子的教育多不重视,因为他们那一代人都是没有文化的粗人。没有人会拿孩子的学习成绩来说事,每一个家庭的状况都差不多,无非就是你家能不能吃饱的问题。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攀比,只有极少数在城里工作的和在外做官的,村民只有羡慕但没有嫉妒。生活在温饱线上的老百姓哪有那份心事了。
在我熬到初三的时候,为了给大哥娶媳妇耗尽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一年最难了,粮食都卖的差不多了,娶了新媳妇并没有新的气象,反倒是狗上了墙鸡飞到了房,后半学期就和大哥分了家,被分走的是一大半的财产,因为兄弟多,新媳妇是能多捞点就多捞点,大哥是一个老实人,父母娶一房媳妇不容易,也就忍气吞声的搬到一处旧院子,重新搭台唱戏。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向父母伸手要钱,太难了,我最怕见到父母被要钱的痛苦的表情,就像每年年关被别人讨债时的窘迫,直到现在我都怕跟被人要钱,更难为情向别人借钱,在我上学的那些年日子过的比吃屎还难了。
在初三最后的日子里,老师恭喜我终于可以熬出头了,不用再每天受罪了。
当然我也没有成为一个兵,我的名额被人顶了,白白光着屁股转圈。
在往后的日子里证明我梦想的煎熬毫无意义,初中的毕业证对于我毫无用处,擦屁股都嫌小。我后来的职业是一名木匠,木匠有小学文化已经足够了。我的师傅是一名棺材铺的老板,只有二年级的水平,一辈子只做棺材,可惜的是临了了赶上殡葬改革被一把火烧了,他的身体被化作一阵烟雾落在洁白的城市的中央,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师兄捧着一个装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木盒依然放进我师父一辈子用心打造的棺材里入了土。
我的师兄在一次师兄弟聚会的时候说他爸爸火化那天的中午,在县城最豪华的一个包间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正在大吃大喝,而且窗户是开着的,窗帘是没有关的,那天的风很大,那天师傅一多半的身体都落在了这桌酒席上,在这张桌子上有我上初中时的班主任,当年他被政府抽调,再后来当了副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