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我就被母亲送到学校去读书,因不喜欢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几经逃学偷着跟堂哥“直毛”去放牛。虽然母亲为此狠狠地揍过我,但“直毛”哥骑着牛沿着田埂小路慢悠悠地晚归的那份惬意,一直令我向往。
小学高年级的暑假,父亲安排我负责放一头大水牛,我每天可以为父母挣两分工分。没有农活时,全村的放牛娃大清早就结伴一起把牛牵到山坳或水库后面去放养,中午也不牵回来,那叫“放山”。还别说,放过了几天之后,对自己的牛还真有情感的。就像《小王子》中的“驯化”,似乎“它就是我的”。看到自己的牛接连耕作而别的牛总是闲着,我埋怨大人安排不公平。牛是认得自己的主人的,我家的大水牛性子很烈,有时会顶人,但不会伤害我。我个头小,在平地上是爬不上牛背的,只能从牛角上爬上去,或是就着路边的坡坑借势骑上牛背,牛倒是很配合的。
在稻田之间的田埂上牵牛吃草时,我们不能骑在牛背上,必须站在牛的前面近距离监督它只能吃草,不能吃到稻苗或稻谷,哪怕就在牛鼻子旁边。有时你一不留神它会伸出舌头卷上两颗。我们得及时制止而且要教训它“下不为例”。尽管那稻苗对牛充满着本能的诱惑。只要我们认真看着,还是基本能够做到“可防可控”的。如果真让自己牛吃了成片麦豆苗或水稻那可真要赔偿的,看来责任是处处都有。
后山与水库那是我们“放牛娃”的“世外桃源”。尤其是夏天到水库后面放牛,随牛一起淌水最有味道。让一两个伙伴拿着所有人的衣服走岸上小路,其他的全部一丝不挂,与自己的水牛相伴而游,或抓住牛尾巴、或趴在牛背上,还有直接骑在牛脖子上面,手扶着牛两角,像骑自行车。那种欢悦真实爽快。在山脚下斗牛也很有乐趣,如果自己的牛取得胜利,那种自豪不溢言表。当时村里还有一头母黄牛,没有突出的牛角,个头也不大,而且终身没有受孕下过小牛犊,没有其他的特别,但与大水牛斗架可有奇招,专对着大水牛的大肚皮上撞。弄得许多平时凶猛的角色都望它却步。可是有一次小伙伴“癞痢头”搞恶作剧,用红油纸裹头部及全身,突然丛树丛中冲向正在吃草的它,弄得它受惊狂奔了两个山垅。那次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放山”归来,有时看到牛吃饱了的肚子圆圆的,似乎我们自己也有一种成就感。夕阳西下,村里的牛群驮着“放牛娃”排着一路纵队,从山坳慢慢摇晃到村头,“牧人遣犊返,猎马带禽归。”山野中的幕色有一种苍芒,带着一份寂廖,更有一种让人得以慰籍的强烈归属感。
不过“放山”也有让我们纠结的时候,有几次太阳下山了别人的牛都随群而出山口,而我的牛却不知去哪里了?没办法还得跑回去叫父亲来帮忙找牛。有时是牛离手时,我没把缰绳在牛角上没有拧紧而被树木所拌致使其无法脱身。也有时,是因为牛傻傻地呆在树丛边似乎忘记了回去。更让人恼火的是大热天,牛赖在水塘中不愿起来。你用石头子驱赶无效,没办法只能又脱衣下水游泳过去驱赶。气愤的是,牛一直不合作,在水中与我倔强地“转圈圈”。当然这样的话,等到抓到缰绳之后肯定忍不住对它发泄几木鞭。有时庞大的水牛也像犯错的孩子,它自觉地加快脚步,径直跑到牛栏里,头朝里面,给出臀部让你抽打。其实打过几下也就过去了,第二天我们还是和好如初。
“放山”的闲暇中,我们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的牛悠闲地反刍,尾巴时而一甩,驱赶着可恶的苍蝇。鸟儿站在牛背与牛头上用嘴啄食牛皮上寄生的小虫,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免费的清洁“服务”。苍黛的大山之中,绿色田野之间,人和牛都有一份安静与自得,犹如人与牛一起勾勒出一幅写意的江南水彩画。
“放牛娃”在当时农村人的口头禅中通常是“不懂知识,不求进步只顾玩耍”的贬义词。其实那时我们常常谈论的都是某某人家去参军了,崇尚那种光荣;羡慕村里来的那几对“上山下乡”的"上海佬",向往那神奇的城市。还有几户外出"搞畗业"的人家,也是我们关注的对象。看来,生长在自然中的孩童,有他们的纯真和淳朴。
如今,没有了“耕牛”,牛的使用价值由生产工具演变成了消费的食物。在农村再也见不到“放牛娃”了,但它在我心里,却是无法抹去的童年记忆。
2024.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