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推出第一车土就汗流浃背,太阳还没有上班,该死的晨风也躲着不出工。
整个上午,施工中的二炮连战士,像是在蒸锅中挣扎。好不容易挨到收工的哨声。大家躲进屋内,摘下头上的草帽,拼命地扇出风。
炊事班送的饭菜,绿豆汤最受欢迎。沉闷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各找阴凉的地方,躺着午休。
朦胧中,轰隆一声巨响,惊得我猛抬起沉重的眼皮——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咦!”我在哪里?怎么一觉睡到天黑了!正在我疑惑中,一道银光似利剑一样,劈开黑暗“哐当当”一连串巨响接踵而至。
“哦”暴雨来了,我清醒过来。风不大,却飕飕有劲,不由让我打了个寒战。
又是白光一闪,“轰隆隆”的惊雷震裂了密不透风的云层,无数的白亮箭雨飞溅下来,空气里充斥起尘土的味道,一阵狂风夹卷着枯枝败叶、沙石、雨点迎窗洞灌进屋内,袭得我们纷纷乱避,哇哇大叫。
接着天像塌了似的,雨点铺天盖地从天上倾倒下来。刹那间外面已成了一片水世界。
突然而来的暴雨,把我们牢牢围困在屋里,继续睡觉。风刮了一阵又一阵,云来了一拨又一拨,雨水把我们从山上挖下来的浮土堆,冲得沟壑纵横,土堆下那片绿油油快要收获的花生地,全被覆上厚厚的泥石,让人心疼。
望着一阵急,一阵慢,无穷无尽的雨点,连长发愁了。突遭暴雨袭击,不要说施工,现在怎么回连队?眼看天色不早了,连长下定决心,召集大家,布置分散突围,回连队后在食堂集合,各排注意清点人数。“冲啊!”连长交代完,手一挥带头扎进茫茫的雨水中,其他人大吼着紧随其后。
风雨劈头盖脸地拍打过来,我刚挤出门,就被浇了个透心凉,打了个冷颤,眼前一片迷糊。容不得细想,抬手一拂眼鼻上的雨水,紧紧跟上前面的背影。脚下的解放鞋,吧唧、吧唧,鞋里鞋外水花飞溅。
跑过水泥操场,刚踩上被雨水浇透的硬土路,我心:“咯噔!”一紧,张大的嘴发出:“啊!”地一声。身体失衡向前滑倒,瞪大眼朝前面的黑影扑过去,眼看就要啃上前边的脚后跟。说时迟,那时快,前边的脚飞速提起,鞋底带起的泥水,向后抛进我张大的口中,刚条件反射性地一闭嘴,“扑通!”我已一头栽进泥水里,差一点犁平了鼻子。“嗯”憋在嘴里的鞋底水,被活生生咽下一半。容不得我做出反应,后面一只没收住的脚,重重踩在我的屁股上,“啊!”我抬起头喷出嘴里的另一半泥水。
回过神,抽出泥手,用衣袖一抹脸,来不及矫情,一骨碌爬起来,站直,没来得及吐尽嘴里的泥沙,刚提起一只脚,另一只脚底又向前一滑,身体向后,来了个直挺挺的后摔。躺在地上,迎着雨点,眯着眼,隐约感觉一只大鞋底,扑面压来,吓得我全身一紧,紧闭双眼,只听到耳边,“啪”的脚底板落地声,随着溅起的泥水扑我一脸上。
“哎哟!差点踩扁你的鼻子了。”话音刚落,朱建设那只有力大手,抓住我手腕拽了一把。我顺势坐起,真的摔怕了没敢直接站起来。“呵呵,赖上这块了?”老朱看我的狼狈相,没忍住乐起来。
“鞋底滑!”我沮丧地抱怨道。
唉!今天真倒霉,早上穿了一双鞋底磨平了的旧解放鞋,一踩上这条刚刚被雨水浸泡的硬土路,光不溜秋的鞋底在滑溜溜的路面上,脚底根本不受控制了。我盯着鞋底,找到了原因。
“那就干脆脱掉鞋!”还是老朱主意多。
光着脚,好多了,念书时缺衣少鞋,练就了一双硬脚板,这下派上用场了……。
摔得七荤八素的我,两手提着鞋已远远落在队伍后面,干脆不紧不慢地张着嘴接些雨水唰唰嘴里的沙子。任雨点冲净身上的泥巴。
我在风雨中一瘸一拐地走到南寨山脚,这时雨小了一些。“哒哒哒”一辆从北厝开往华光方向载客三轮车,在风雨里冲过来,停在我面前。车厢里伸出一把伞撑开,一个脸上挂满风霜的年轻女人,艰难地爬下车。刚站稳车厢里有人递出一个三四岁熟睡着的小男孩,女人一只手撑着伞,伸出另一只手小心接过孩子,可是孩子还是被外面风雨袭醒,趴在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里面又递出一个大背包,女人来不及哄孩子,把伞交到抱孩子的手中,赶紧接过包,挎在肩上,这时车厢里还递出一个大手提包。
“哒哒哒”三轮车拖着黑烟走了,只留下无助的女人,握着伞的手,手臂弯曲着搂着孩子,肩背手提两个大包,像一个逃荒的在风雨中零乱。
“怎么有人在这下车,这山上只有我们连队呀?”我暗想着,好奇地走上前问道:“你们在这里找谁?”
“我找石树林!”一句熟悉的乡音,让我一愣。
“哦,您是副连长的家属?”我反应过来,副连长是个参加过越战的老炮兵,平常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我赶紧把拎着的鞋套在脚上,接过嫂子的两个包一手提一个。她腾出手来安抚着哭闹的孩子。趁着这会儿雨小,我招呼嫂子快走。两个包都很重,一路上真是难为嫂子了!
“嫂子您怎么不叫副连长去接下。”我见孩子不哭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写过信,你们副连长说连队施工,人少请不开假,回不了家。这不就一个人带孩子过来了,一路上转车,说不准具体到达时间,他也不晓得我什么时候到,又赶上下雨,幸好遇上你,要不这么多东西,我真没法子拎上去。”嫂子语气中充满无奈。
来部队半年多第一次听到乡音,觉得特别亲切。原来我们家乡仅一江之隔,怪不得方言相似。
在连部找到副连长,他一脸惊讶,忙伸手来接儿子,小男孩则紧紧抱着他妈妈的脖子,不肯松手,看来早已不认识眼前的爸爸了。由于信件滞后,交通不便,副连长没有一点准备。
连队食堂里,全连正在清点人数。“风呼呼、雨哗哗,害得大家回不了家。”司务长迎着湿淋淋的我们道:“先喝碗热蛋汤,暖暖胃,吃饱喝足,再换衣裳。”
连长接受了司务长的建议,直接开饭。
平潭一下进入了雨季,施工被迫停止。
吃饭不干活,那是不可能的。连长又制定了新的计划,专业知识和体能训练交替进行。
新闻联播中陆续出现洪灾的报道,特别是闽江两岸,山洪中夹杂着泥石流,多处村庄被毁,道路中断。
我们连队接上级命令,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参与抗洪抢险!一时间,全连战士兴奋不已,摩拳擦掌。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写起“请战书”请求到抗洪一线。
我当然不甘落后偷偷找了一个角落写起来:
请战书
尊敬的领导好!
近来连日暴雨,驻地多处受灾,洪水造成人民财产重大损失,威胁群众生命安全。
我的家乡在长江边上,曾目睹过解放军战士,在抗洪抢险中奋不顾身的英勇事迹。现在我已接过了前辈手中的枪,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正在时刻准备着,随时奔赴抗洪一线。我申请要到最危险,最艰苦的,人民最需要的地方。
请领导放心,在抗洪抢险中,我会以前辈们为榜样,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英勇顽强,坚决完成各项任务!
此致
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