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凡跟同一位师傅学过手艺的弟子,不论年龄大小,相互之间都称“师兄”,后来这个称呼延伸到其他行业,比如学校同学、工厂学徒、单位职员、甚或偶尔碰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人,都可以这样打招呼。
我是中江浅丘山区出生的纯农民子弟,在八五年第一个教师节来临之际,不曾远脚的我像只松鼠一样闯进外界大城市,既新奇又胆怯,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自愿者指定的地方报名后,惶恐得连校团委书记招呼领“饭菜票”的声音都被忽略了。
晚上,同乡会带我到学校周边熟悉环境,我说:“没有饭菜票,怎么去伙食团打饭啊?”会长十分诧异:“报名时没发你饭菜票吗?”“嗯。”“那我们马上去找团委书记。”办公室里,书记说:“我叫你领,你咋径直走了呢?”“我以为叫别人啊。”
进校时,因三栋学生宿舍楼正在建设,我们只能住集体寝室。第一次见识了南充人的豪放。何先科同学拿吃饭用的“洋瓷碗”装了大半碗散白酒,将手心里几粒花生米吃下后,端着碗直着脖咕嘟咕嘟一气喝了个底朝天,我感觉十分惊诧,他却微微地笑了。
大二时,我们搬进了八人住的小寝室,寝室里德阳人最多。虽然住有其他县市的同学,但直到毕业,从未因琐事红过脸、闹过矛盾。
安定下来不久,不知谁提议排一下座次,也不知谁提出一种与社会流行迥异的不按年龄大小的特别排序方法:谁耍的女朋友最漂亮,谁的女朋友多排第一,邛崃罗泽林同学自然抢了老大的位置。年龄最大的我是个“土老帽”,只能屈居老幺。
这个大家庭中,我虽在穿着、言谈举止、处理问题等方面全然土不拉几,但七位师兄从不歧视、冷落我,相反,他们处处关心、照顾着我。
那时农村经济落后,生活质量差,读大学时,家里每月提供十元零花钱。五师兄艾鹏程见我身形羸弱、黄皮寡瘦,决定传我气功强身。虽未正式拜过师,但那以后,每晚上完自习课,综合行政办公楼下草坪里,都有我两行气练功的影子。
彭县纸厂小溪河旁岸上,有一片月牙形的草坪,连续多个下午,师兄兼师傅的老五给我作了无数次“鲤鱼打挺”的动作示范,可我笨重的身躯就是弹不起来。知道我没有练功的素质,他并不生气,只是后来懒得教罢了。
班主任曹芳林老师组织同学们去江油旅游,返程乘火车时,正值“五一”节放假,车门被人堆挤卡住了,上不去。同路男生翻窗而入,身材魁梧的老四易向东接应完女生后,见我还在人堆外张皇失措,伸出一只大手,从窗户把我拖了进去。
上车后,我畅舒了几口气,一模屁股上口袋,发现空空如也,所有的钞票(十几元,那可是两月的零花钱啊)、学校发的饭菜票全被小偷清算了,师傅五师兄见我急得不行,安慰我说:“掉了就掉了,别急!牙膏牙刷我多买一份分你,饭菜票回校后想办法。”
回校后,五师兄不仅给我送来牙膏牙刷等洗漱用品,还从众师姐处募捐来大量饭菜票,让我顺利渡过了这场劫难。
中文系课程不多,上午一般上两节正课。搬寝室后不久购置了一副麻将,上完课大家一吆喝,在桌中心放一个碗,然后围上桌子打起麻将来,一番一毛,输了掏钱,赢了钱放碗里,不得私吞,那时我最穷,但手气好,基本不输。
碗中积累到有十元左右时,老大就组织我们去餐馆进餐。打上几壶散装啤酒(两毛一斤),到餐馆里点些鸡、鸭、兔,猪头皮等卤制食品,一边行令,一边喝酒;而我这个“土老帽”既不会喝酒,更不会猜拳,就默默的吃着盘里的菜。
几个回合酒令下来,老四吃惊地叫了起来:“哎呀,老幺!我们都还没吃上几块,你咋把盘里的菜吃空了?”我只能报之以苦笑。师兄们没有责怪,知道从偏僻落后乡村里走出来的我,不曾见过这么香气浓郁的菜肴,自然忍耐不住就贪嘴了。
我们寝室是班上最和谐,也是最活跃的寝室。进入大三了,不知谁动议:“是不是改善一下伙食结构啊?”师兄们配合默契,在晚上其他同学熟睡后,只留下我守寝室,提上两三只塑料桶,一起翻越校门到田坝沟渠抓青蛙。第一次没经验,抓了少许。
几天后,师兄们准备好手电筒,再一次翻越校门前往,这回大获全胜,不仅抓回来了两大半桶青蛙,还顺回来了百姓田里的大半桶土豆。剥皮,清理肚肠,用煤油炉做出了两大盆野味佳肴,请来何毅、郑红等师姐,举办了盛大的寝室酒宴,师兄姐们吃得不亦乐乎。
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去了,好像是中文系二班,有部分同学效仿我们寝室,也是在下晚自习后翻越校门出外抓青蛙,乘兴而去,满载而归。可是,当他们再次翻越校门回时,学校治保部组织人员等候着他们,一一捉拿归案,送进校长办公室听候发落。
第二天,消息返回,师兄姐们深感庆幸,同时又无不拍手称快。
有人说:生活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忧伤而风情万钟。如果你没有靓丽的容颜,那你就得有丰富的知识;如果你没有丰富的知识,那你就得有勤劳的双手。如果你什么都没有,那就只剩下苟延残踹了。
这样的大家庭,和睦、有趣、谈古论今,充满青春活力;学习、读书、乐于助人,不时带来欢歌笑语,临近退休的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