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广州疫情挺严重的,接连好几天核酸一天一检。我生活颇为简单,没有复杂的活动轨迹,我认为如我这般的人群,天天查验核算,徒增风险罢了。然而我仍然坚持按要求参加核酸检查,推动我去做核酸的力量有很多种。坦白讲,最大的力量则是那无以言说的压力。这种压力源自我对未知的担忧与恐惧,比如我会担心被赋黄码,担心影响孩子上学,担心违法了。权衡得失后,我选择了无脑地接受来自某“组织”的一切指令。如今做核酸已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这好比有只怪兽闯进了我的生活,我不是尝试去打败它,而是选择了接纳和包容它。嗯,从伦理层面讲,我认为这样做是符合基本道德伦理的;从效用层面讲,我认为这是最实用的做法。我选择屈从压力,然这却是明智而现实的选择。在组织里,成员需要讲规则、讲服从、讲奉献、讲牺牲,组织里的人便会失去一些个性和独立性。各种组织就如同一张张网,人居于各个结点上,组织越多网越密。此时,人要么被困在网里无法动弹,要么选择和其他成员共振。社会上形形色色的圈子便是一个个组织,一张张关系网。窃以为,圈子越多的人越容易失去个性,越容易失去自由,这便是我讨厌圈子的原因。这也与我此前拒绝圈子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想自由多点,就要圈子少点和小点。
很遗憾,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悖论。在人群里,那些追求个性和自由的人会发出不一样颜色的光,而那些被各类组织网住的乌合之众则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们第一眼看到那不一样的颜色会情不自禁地赞叹,当他们恢复理性后,便会自惭形秽,进而生发出嫉妒和厌憎来。最近小区在推动围蔽和改造事宜。我常在业主群里献言献策,有件事情在我的推动下见了成效,有业主却挺身反对,物业希望我出面解释和化解。我选择了尊重这位业主的表达,我强调我的表达也仅仅代表我个人。群里有人怀疑我和物业是一伙的,我并没有因此觉得委屈,因为我选择了便意味着欣然接受这一切。太太曾劝我少在群里发言,我认为电动车在小区里横冲直撞的很危险,觉得有必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必须承认,我的确有些感召力,群里有人评价我说:“你在群里真是一呼百应呀。”这样的人设并不适合我,我便有意识地减少了在群里的发言,我不想因此妨害了我的自由。由此我判断尼采所宣扬的权力意志,终究只是迎合了部分人胃口,缺乏良好的人性保障。曾有人说纳粹的思想根植于尼采的权力意志,我并不觉得奇怪。绝对权力意志所激发的便是绝对集体意志,其表现形式是纳粹主义和威权主义,这与尼采所谈论的个性与自由风马牛不相及。如此可见,尼采理想中的超人注定是光芒四射的,其周围注定会聚集一批乌合之众,超人因而会被神话进而失去个性与自由,最终沦为可怕的奴隶或荒谬的神。即便如此,我并不能否认尼采思想对某些生命个体的积极意义。写到这里,我有必要做个声明:我对任何观点的观点仅仅是一种自我表达和一些独立思考,并不代表我的高明与睿智。自媒体时代,绝对的个性与自由,注定不被社会大众接纳,无论你的说词如何华丽。十余年前我国曾出现过一批所谓的意见领袖——公知,他们忧国忧民,他们高谈阔论,他们引经据典,他们正义凛然。一时间,这些公知成了中国良知,成了中国脊梁,人们纷纷效而仿之。如今这些人要么销声匿迹,要么转型为见风使舵的“航海家”。前者如作业本、李承鹏之流,后者如罗永浩、胡锡进之流。这里有组织意志的因素,但归根结底是人性使然,因为任何组织意志无法从根本上脱离民意基础。我这里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民意是不确定的,有些民意是教化引导而来的。如此看来,人们对个性和自由的追求往往会妨害人们的个性和自由的获得,它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负关系,这种微妙的关系大概就是一种悖谬吧。
昨天有条热搜:“颜宁宣布离美归国:回国协助深圳创建医学科学院。”有人发微博说:“我说怎么知乎突然开题贬低颜宁的学术水平了,我记得当初颜宁去美国那会儿,知乎还是各种吹,还说中国留不住人才来着。 我不太懂学术,也不知道她到底厉不厉害,但是这个舆论反转来反转去的很好玩。”颜宁两次选择都陷入了舆论的漩涡,这都是流量惹的祸,她身上有太多标签,因此很容易成为工具人。有人甚至质疑说:“是不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呀?”这大概便是我要讲的另一个话题了,人类的自由还与“他者”有关。颜宁两次选择从道德层面或许没有问题,她的问题在于她拥有了丰富的“他者”,这样的人做选择尤为困难。我无法知晓颜宁是否快乐,是否可以忽略外界的纷纷扰扰,但围绕她的争议将很难停息。他者,便是相较于物自体以外的一切总和。我这里借用物自体这个哲学名词,赋予它的含义是事物的本体,即那个无法言说的本体。譬如,把人当作物自体,那他者包含外界对人的作用和人对外界的作用。和颜宁一样的科学家很多,因为她被流量选中了,所以她后面的选择便显得格外困难。我认为,选择困难便是不自由的。人生下来自然拥有了选择权,然随着人选择的增加,人的选择权会越来越少。前天我看了一部电影,讲的是明朝覆亡前夕的一个故事,那种无力回天的无奈与悲壮表现得很好。中国古代王朝更替便是选择之后没有选择的结果,起义也好,革命也罢,无非是换了一批人重复着前人的故事。最近身边发生了不少移民案例,我无法探究这些人的想法,但这些人肯定是趋利的,或者自以为趋利的。那些人说我们的制度有这样的问题那样的毛病,也有人说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我们要有制度自信。曾有一些青年学生想和我探讨这方面的问题,我婉言谢绝了,因为我想做个拥有更多自由的人。尼采的超人崇尚积极进取,那便是一种敢于做选择的人,其结果便是选择越来越少,其自由终究消亡。自由意味着有选择权,行使选择权便会失去一些自由,选择与自由的关系也是荒谬的。
在现实生活中,我有一个鸵鸟法则。这个法则看似绥靖,本质却是坚硬的,坚硬得有点残忍。有位常看我文章的读者对我说:“您的几篇文章对我而言,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年书。哎,家里有你这么一个负责任和爱子心切的爸爸就好了。妻贤子孝,羡慕啊!”可我的太太前几天却数落我说:“你做丈夫不合格,你做父亲不合格,你做女婿也不合格。”其实我想补充一句,我做儿子也不合格,更进一层讲,我做人也是不合格的。我太太是个完美主义者,她处处为他人着想,有传统女性的牺牲和奉献精神。她想做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完美的女儿。她太累了,于是她爆发了。我则奉行鸵鸟法则,不必要的事情绝不主动去做,能不闻不问的绝不过问。我曾想过一个人生活,这样就没有那么多责任和义务,那些责任和义务也是妨害自由的。然人一旦选择了,该失去的自由便自然消失了,如果想抛弃选择所带来的后果,那便是不道德的。
前天,太太跑来和我商量,说她要陪她妈妈去医院看病,却又担心被赋黄码,影响到我和孩子。我笑着说:“如果你认为必须做的事情,那你就开开心心地去做。”太太如释重负,凝重的表情一扫而空。恕我直言,人类大多的不开心源自选择困难症,互联网时代,这个事实尤为突出。现实生活里,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两难选择,然人类的基本道德伦理是有迹可循的。前段时间家里的老父亲住院了,按道理我该回去看望一下老父亲,然我选择了不回去。因为我觉得我在广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我便给父亲写了如下这段文字。
“爸,您好!
你病了住院,身体和心理可能会有不舒畅。我作为儿子本应该在您身边,然而我却似乎有千百个理由阻止我去陪伴您。(此处为我女儿名字隐去)这次考试成绩掉得很厉害,从第一掉到了19,这个成绩能不能上大学都是一个问题,她昨天得知成绩后,不想吃饭,哭了很久。然后(此处为我太太名字隐去)的妈妈患了癌症,她也是两头跑。目前我的确很难,但我并没有气馁,我要认真把家经营好,我想这也是您的期盼。回到您的现状,哥哥现在也难,单独照顾您这么多年,如今他身体也不舒服,家里嫂嫂身体也不比从前。我深知您的难处,然而我真希望您努力克服一切困难。我提出一个建议,(此处为某亲戚名字隐去)继续服侍您,您别抱太大期望,只要饿不死,就先放一放,后续的确太离谱了,可以委托人请一个护工辅助一下(此处为某亲戚名字隐去)。(此处为某亲戚名字隐去)还是要保留,毕竟是自己人。如果您能理解儿子,我计划过春节回家。如果不能体察儿子之困境,我愿意随时听从您的召唤。
您的不孝儿,子音敬上。”
坦白讲,我做这个选择并没有太多纠结,我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实际上,我认为对的,他人不一定认为对,我只是遵循了我的鸵鸟法则而已。由此可见,想自由便不能背负太多责任与义务,这似乎与道德背道而驰。这便是今天的第三个悖谬关系:道德与自由。
=============================================================
自由很美,自由很难;自由很好,自由不易。我爱自由,可以断言,我最终会被自由打败。因为我无法解决前文里那三个悖谬关系,我注定会遍体鳞伤,注定会头破血流。我仿佛看见特朗普摇着头说:“这就是人生。”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吗?
2022年11月4日作家子音水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