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都猜过这样一则经典的谜语。“有一本书,翻一年才能翻到头。这是什么书?”你猜对了吗?是日历。
把日历称作书,是恰当的。一年,很长,恰好又是整整一年,翻到头,一年便过去了,接下来的一个新年,接着翻另一本新书,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翻过去,不紧不慢,绵绵不绝。
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每年接近年尾,父亲都要到新华书店买一本老式日历回来,元旦那天一大早,就把整本的旧日历从日历板上卸下来,再用抹布轻轻拭去日历板上积攒了一年的灰尘,新日历便红彤彤的登上了属于它的位置。厚厚的一本新日历,挂在墙上,散发着油墨的芳香。随手一翻,一张张黑字的、红字的、绿字的纸页像流水一样从指尖滑过。这都是未来大把的日子啊,怎么不叫人充满希望,又叫人满心欢喜?被换下来的旧日历躺在一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床单上打着滚儿。
我家的日历不舍得撕页,即便是不小心撕下来一张,也不舍得扔掉,得用浆糊或者玻璃纸粘起来。日历板是父亲手工做的,一块普通的四方硬纸板,蒙上一张好看的光面画报纸,在纸板的眉心部位装上一只气眼,再用刀片在纸板的中段并排割出两个条形孔,一只日历板就做成了。老式日历的背面都有可供固定的金属片,把金属片插进日历板上的条形孔,对折按平。装气眼则是为了减弱铁钉对纸板的磨损。从铁钉上牵下来一根线,再系上一只小巧的夹子,翻上去的纸页被夹子牢牢夹住,一本在用的日历就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翻上去的越来越厚,那是过去的日子,剩下来的越来越薄,那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一年中,所有的日子历历在目。
老式日历的纸张都很小,刊印的内容也不多,无外乎是阳历日期、农历日期、星期几、什么节气。记忆中,年迈的祖父经常对着日历查算“黄道吉日”,我曾经将日历从头到尾翻看几遍,也没有发现一张“黄色的”日期。黑色的居多,绿色的、红色的日期倒是有一些。父亲告诉我,日历上日期的颜色是有讲究的。绿色是诗一样的日子,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父亲翻着日历,教我们读二十四节气歌,不知不觉中,我们跟着长辈习惯了在清明回乡祭祖,谷雨品茗新茶,立秋吃西瓜涮肚子里的猪毛,冬至吃南瓜饼暖胃……每一个节气,听起来都那么清新、耐人寻味,仿佛古人从未走远。红色是火一样的日子,那时候每周只有一个休息日,法定假日也没有现在多,红色的日子显得尤其珍贵。黑色是最不起眼、最冗长的日子,小孩子们都不喜欢,却不得不“容忍”它在日历上赫然呈现。
被父亲换下来的老日历,很多日期的空白处都留有父亲的笔迹:某日记“购米100斤”,在那个习惯储备粮食的年代里,一次性买这么多大米,属于百姓家庭的常态;某日记“发工资”,父亲当年任乡里的教育会计,这三个字,既是给自己的工作提示,又是一则工作实录;某日记“小儿咳嗽,用药……”,淡淡的墨迹里隐约可见父亲的怜爱与焦虑。莫非一直困扰我的咳疾打小就坐下了病根?有的空白处只有一两个字、一串数字或者一个符号,怕是只有父亲自己才能看得懂了。各种形式的记录,附着在日历上,就构成了一个家庭的日记和账簿。
参加工作以后,我才用上了台式日历。台历更像是一本书,上面有名人名言、风景名胜、历史典故、幽默故事、养生常识、烹饪食谱……笔记本大小的日历,衬托在一只刚刚好的台盘上,像是年轻的后生刚刚穿上合体的职业装,平添了几分庄重。挂在墙上的日历,关注的是主人的生活日常,而办公桌上的台历,则见证着主人工作中的忙碌。两本不同形式的日历,可以映射出一个人的不同侧影。
随着电子产品和智能设备的不断更新,很多家庭里已经不再出现日历的芳踪了,就连曾经风靡一时的各种月历也渐渐被人淡忘,父亲却一直在客厅的显眼处挂着一本老式日历,数十年不曾中断。
闲暇时,我还是喜欢翻翻老式日历,它能陪着我一起回忆,一起思索,跟所有的日子保持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