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文是生产队的积极分子,也是生产队的五保户。
我们小时候看到的张芝文,大约五十多岁的模样。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经常一副恶纠纠的相貌。
听说张芝文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小时候见过他有些纪念章。每年建军节也一同生产队的其他退伍军人到公社开个会。可能是在部队没有立过什么功,所以没有得到政府的特别优惠与关照。
张芝文当兵回来,接了一个妻子,是个瞎子,没有生过娃儿。一直就是两口子坐在一屋,过着清贫的日子。
在大集体时,说张芝文是生产队的积极分子,一点也不夸张。每天出工,张芝文都主动帮助生产队长催促社员们出门。干活的时候,都主动带头,争跳重担。若看见哪个干活懈怠,他批评人家,比队长还要凶。见到哪儿田边的水缺(田水的出口)冲垮了,他会主动拦好。庄稼被拌吹倒了,他要主动扶起,固定好。生产队的庄稼若遭到侵害,他决不会视而不见。只要哪家的牲口害闹(土语:损坏的意思)了庄稼,他都要隔山火海(土语:隔老远的大声呼叫)地追赶,并主动找上门来,说个不是。张芝文就是这样一个见事就管的人。
小时候,我们牵牛到田坎上去放,只要见到张芝文的影子,都十分害怕,连忙把牛牵出田坎。若在水缺前做小水车游戏,只要听到张芝文的声音,就立马要逃开。生产队的其他大人看到小孩在干坏事,吼不听的话,都要用张芝文来威胁。说:“张芝文来了!”小孩子们自然会赶忙逃跑。张芝文就是小孩子们人见人拍的人。
张芝文除了集体劳动积极、爱惜集体庄稼外,也喜欢为别人家帮忙。凡是哪家有酒席,他都是干一些做饭、背水活儿。哪家死人了,他会主动前来帮忙,给死人剃头,给死人入棺,他毫不推辞,这似乎成了他责无旁贷的任务。
到了冬腊月份,凡是听到哪家有杀猪的声音,张芝文常常是不请自到,前来帮忙,做一些刨猪、破边、理肠的事。若帮忙的人多,有时插不进手,他也要在旁边看着。那时处于生活紧张时期,人们对张芝文的看法各不相同:有人说他是个热心人,喜欢人家帮忙;有人说他是个馋头人,贪吃人家的刨锅肉。张芝文给人家帮忙,理解他的人总是留他吃饭再走。有些不理解的人,板着脸孔,深怕他吃了饭。所以张芝文给人帮忙,常常有尴尬的局面,将要吃饭时,只好灰溜溜的离去。
张芝文的妻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也没有吃闲饭。一天拄着一根杆子摸着走路,要做割猪草、放牛、拾柴禾的活儿。回家后,还要摸着灶头做饭。张芝文对妻子十分的凶悍,常常有不顺意的地方就对妻子大骂,甚至毒打。他的妻子见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小时候常常听到他的妻子被他打而发出“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的呼救声。小时候,我们觉得张芝文十分的可恶,他的妻子十分的可怜。
张芝文看起凶狠,打妻子还是有把握的,知道那些地方打得,那些地方打不得。打妻子还从来没有造成伤势。他的妻子,也知道如何对付丈夫。只要一开家伙打,她就大喊大叫。旁人听到了不免要来拖劝,并说张芝文的不是。张芝文也自然会停手。
后来土地承包下户,张芝文也老了许多。老来的张芝文,看上去十分消瘦、灰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即使曾经被张芝文吼过人,对张芝文也记恨不起来。
老了的张芝文和妻子过着五保生活。他俩的口粮是全队的人斗拢来。他知道自己无儿无女,只有生产队队是他的生活的依靠,妻子是他生活的寄托。回到家里,只有妻子与他说说闹闹。这段日子夫妻之间还有些恩恩爱爱。
八四年,张芝文死了,死在妻子前头,妻子还依依不舍地对张芝文数数录录(土语:一边哭一边述说着话)地哭了一场。
后来,人们一提起张芝文,都说:“张芝文这种人要得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