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小区西门口，有几个叔叔阿姨在卖自家种的果蔬。他们是离小区不远的村民，每天早上变着法儿从家里带来鸡蛋、时令蔬菜和一些自制干货。他们很自觉地一字排开，借助绿化带，尽量少占据门口通道。
“阿姨，这四季豆怎么卖?”
“四元一斤。”
新鲜翠绿的四季豆，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单是颜色就叫人欢喜。我躬身挑拣了一大把，见一旁有收拾好的一小捆一小捆艾草，随口问一句：“这艾草又怎么卖?”
“便宜的呢，两元一捆。”
“哦，我只是问问，谢谢。”
“哎呀，明天是初一啦，姩，要挂艾草了呢。”
明天是五月初一啦?我愣了神，哦，端午已近在眼前!“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撒白糖，龙舟下水喜洋洋。”这是流传北方的一首民谣，其实身处江南的我们，关于端午的习俗童叟皆知的也就是挂艾草，包粽子，赛龙舟。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母亲也会在大门口挂艾草，但我们村不会举行赛龙舟。端午特有的印记就是家家户户包粽子、腌咸蛋。
粽子，一种糯米为主料的应节食品。孩提时代，童心十足。每当母亲与大姑准备包粽子时，我和表哥却撒了欢似的在她们周围打转。一会儿扯一根棕绳，一会儿舀一勺糯米，一会儿又抢一片粽叶，有板有眼地学着样儿，母亲也不恼，由着我们去耍。有时我们也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母亲和大姑神奇盛大的表演。母亲包的是我们当地传统的三角粽，两片粽叶，几勺糯米，一根棕绳，变戏法似的，三两下就包好一个三角锥形的粽子。每一年，母亲会包几百个粽子，多是放了食用碱的纯糯米粽子。煮熟后的粽子黄灿灿，混合着米的糯香和粽叶的清香。可我嘴刁，这样的粽子是不肯入口的，母亲拗不过我，会腌一小碗肥瘦均匀的猪肉，包上二十个专属我的肉粽，遂了我的心愿。
包粽子绝对是一门学问，每一个粽子都是一件艺术品。从用料到制作再到出锅，每一个步骤都是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华丽转变。不吃纯糯米粽子的我，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母鸡带小鸡”，一种新型包粽子的方法。从大粽子的一角挂出一个小粽子，十个大粽子，生出十个小粽子。“小鸡仔”两三个拇指大小，一口一个。应是好玩占了上风，这粽子我偏受吃。不过这种粽子包起来费时费力，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包这样的粽子的。在我们当地，这种粽子都是刚订婚的新女婿给丈母娘送节用的，寓意多子多孙。并且女方不能收下，还需进行对添，中国人讲求的就是一个吉利，讨个好彩头。
年少不懂愁滋味，每年端午我都很诧异：为什么母亲会包那么多粽子，并且都是纯糯米的?煮好的粽子，母亲会将其一一晾在晒衣竿上，搁置在房间阴凉处，一长溜青黑色。一缕粽香就会在房内萦绕开来。竹竿一头架在五斗柜顶一头套在米仓门上的锁扣中。接下来的很长日子，这些粽子就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早上，母亲会扯下几个丢进沸水焯一下，拎上来剥开粽叶。一盘黄灿灿的粽子，一小碟白砂糖上了桌。父亲用筷子夹起一个粽子，用尖尖蘸一下白糖，咬一大口，口腔里就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父亲好甜食，他那享受的表情自然成了母亲幸福的源泉。两个哥哥也学着样儿，脸上满足的表情都如父亲一样。只是我成了局外人，看到他们大快朵颐也丝毫不动心。这时，母亲便会一边嗔责一边递过来一个剥好的肉粽。“你这死妮子，嘴巴就是不知享福，这粽子蘸白糖，又香又甜。明年我再也不会单独给你包肉粽子，你爱吃不吃。”我接过母亲用筷子戳好的粽子，满脸媚笑——这才是粽子该有的样子，没有肉的粽子哪有灵魂呢?
这几百个粽子是我们近一个月的营养供应站。每天下午，父亲他们从地里劳作回来，累了乏了，便随手扯下一两个粽子，就着茶送下肚。抽上一根烟，扛起锄头又出了门。五月雨水多，梅雨季节东西容易发霉，母亲隔三五天就把剩余的粽子放在热水中焯一下。随着时间流逝，粽子减少，到最后一个粽子扯下，已是麦收时节。
我不会包粽子，“手指没开杈”是对我们这些手残党的戏谑。其实我用心学过，那是十几年前的端午节前夕，母亲说我们这些后辈人一个都不会父辈的手艺，将来他们老了可怎么办?我笑着说她会长生不老。不过还是依从了母亲，坐在檐阶前有模有样地学起来。用沙子代替糯米，找来几片粽叶，母亲手把手教我。“糯米要压实，绳子要扎紧，要不然煮出来的粽子会夹生。”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学会，但这句话我倒记下了。
时光流逝万物更迭。粽子也与时俱进，花样百出，形式不穷。除了变化的外形，其中的馅料更叫人眼花缭乱。豆沙、红枣、猪肉、蛋黄……只要自己喜欢，啥都可以包裹其中。小小的粽子大有乾坤，如今的我不再纠结粽子的馅料。因为包粽子的人不再是母亲，如果给我一个纯糯米的粽子，只要是母亲包的，那一定是香甜软糯。只可惜在我想要接受甚至爱上黄灿灿的粽子时，却再也没有人为我包。那一句带着爱意的嗔责，仿似飘落的叶子随风远去再远去……
昨日，爱人拎回两个礼盒，是粽子和腌蛋。精美的外包装上印着吸人眼球的图样，但我知道里面的东西只是一种符号，代表不了真实的端午记忆。即便味道再美，少了一种叫亲情的佐料，想必还是食之无味。傍晚又收到了蕊丫头送来的粽子和咸鸭蛋，长形的粽子，亮白的鸭蛋很是应景。蒸煮加热剥开，豆沙馅的，有些甜腻。
中秋的月饼，端午的粽子，每个节日都有特别的印记。依着端午的记忆，唤醒尘封往事，激活内心苦楚。然，一切都是烟云，季节的风，时间的流，足以将其一一吹散。一缕粽香，两处相思——而我，也只能用此来寄托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