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开门,突然发现阴霾的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让人又惊又喜,转而一看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树木,又让人又疼又怜。
那棵本长在南方的柠檬树,网购后才种了不到两年,还不到两米高,今年就硕果累累了。每次泡着果皮果肉来喝,总是欣慰其挺争气。前几天一场霜降,将其部分嫩枝冻蔫,寒风一吹,焦黄干枯如柴,如自家的孩子被小流氓打了一顿,痛在心里。今天这漫天飘舞的不速之客,定然再次让这棵柠檬树雪上加霜。
这让我想起去年夏天在新疆疗休养见到的黑枸杞。我望着塔里木盆地沙漠中成片成林沉睡了千年的睡胡杨,不禁悲从中来,感叹祖国边陲环境恶化、水土流失造成睡胡杨林干涸而亡。但却发现骄阳炙烤、尘烟飞卷的大漠路边、河床却长着许多黑枸杞。这绿油油满身是刺的枝干还挂了满天繁星一样的果实,这让人顿生喜爱之情,进而又生怜悯之心、敬佩之意。心想,这种瘦骨嶙峋的肉质枝叶要是长在南方优越的环境里,其长势会成倍增长,其貌也可变得雍容华贵了。于是向园林管理人员讨要了两棵,回来时怕航班安检通不过,又特地用纸糊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拉杆箱里,一路上真像护送两个公主,好不容易带到台州。开始一段时间,小树噌噌地生长,但连续几周阴雨天下来,就慢慢蔫了。我望着这两棵干瘪的黑枸杞,直连摇头叹气: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真喜欢荒芜寂寥的原野、沙丘?也对,如花在野,盈盈秋水,多美!然而,一泓秋水在哪里呢?
这跟兰花有些类似。兰花号称花中君子,高洁超然,文人墨客特爱之,所谓“纫秋兰以为佩”。然而养兰之难,难于上青天。蕙兰喜阳但又不能曝晒,春兰喜阴但又不能过阴,兰花喜通风又不能没有湿润。为满足兰花的需求,我既搭花房又装加湿器,早看晚摸,还是弄死了不少兰花。后来,我索性用竹根土将其养在土瓦盆里,扔在树下池边不理它们,不料反而长势喜人,多年未开的大圆舌蕙兰、三星蝶、祥云、黄菊等高端品种次第开花。有时早晨起来,忽闻一阵幽香,仔细一找,原来是假山旁的兰花开了。这时觉得,兰花也有梅花那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一般仙风道骨的神韵了。兰花啊,你真象娇羞的大美人,叫人不能不爱你,但也不能太爱你。
由此观之,种养花草也与人们生活一样,得解决好“服水土”问题。花艺家凌宗湧说:“花草没有贵贱之分,就像人没有高低区别一样。顺势而为,就地取材,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
是的,还是我上山下村采集或采购的胡颓子、金桔、猕猴桃、柿子树、枇杷树等果子树更好,任你怎么折腾,它们都是那样听话、乖巧,只要你给点水吃,随便撒点复合肥,它们总是笑脸相迎,神采奕奕,绿意盎然。季节一到,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春暖花开时节,还能招蜂引蝶,连蜻蜓也来树荫下的池塘凑热闹,与乌龟嬉闹一番。而一到夏秋时节,那些金黄的、彤红的果实压满枝头,斑鸠、杜鹃等各类鸟们也纷至沓来,叽叽喳喳争夺着吃,弄得我家门庭若市。这时,我的心情如鸟儿们一样开心。这些累累硕果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甜蜜、眼福、获得感,还有诗情画意、心旷神怡。
记得去年朋友们来我这小院品茗小酌,我为此写下拙作《花犯·亲朋小院闲聚》,下阙正是写大家沉醉于花木美景后发出的人生感喟:“佳节品茗又执兰,盈盈碎语笑,凭阑斜立。吟赋曲,箫声咽,舞姿飞翼。凝相望,当歌对酒。人苦短、乘桴烟浪里。醉梦醒,一掬霜雪,丹徒为布衣。”对于穷酸书生出身的我,能有如此与花草为伴、与鸟语和鸣,对酒当歌的生活,是多么满足、多么自在。然而在这种恬静、淡雅、空寂、模糊,又短暂、安详、缠绵、若隐若现的情景中,又让人莫名产生了作家迟子建在《是谁扼杀了哀愁》一文中的那种悲悯、忧郁、伤感、惆怅的哀愁,这样的情感久久挥之不去。
天灰蒙蒙一片,雪越落越大,洋洋洒洒向院子倾泻。这些平日里随风摇曳的果树们,今天却低头无语,默无声色,似乎待嫁的新娘,被披上一件淡淡洁白的婚纱。还有匍匐在院地角落的蒲公英、芍花、百合和杜鹃花,它们也都失去了往日的那种风采,也许它们觉得此时已无力回天,多言无益,只有依偎在土地的怀抱里,才能得到一丝丝温暖。而平日里只有向它们索取好处的我,此时也竟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一朵朵棉絮般的雪花缀满枝叶。唯有三株金豆眨着金珠似的眼睛从雪球中探出头来求救。看着这些被冻伤的花草树木,还真有些愧疚感。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我想,松柏有傲骨、有韧劲,而我院中的花草树木就没有与风雪抗争的力量了吗?其实也未必,天地山川的呼吸吐纳自有其规律,“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我想,这风雪应该只是暂时带给它们一些伤痛,但伤痛的同时,冰雪也猎杀了植株里的病虫害啊!“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优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谷。”我盼望着,雨雪初霁后,那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的到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花打在花草之上,也打在我的心上。我仍然象往常一样长久地注视一株树、一棵草的神态,看着它们慢慢被雪花覆盖,才知道一岁一枯荣的短促。
这时,你不但看懂了花草,看懂了人生,也看懂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