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已成为一种时尚,是我们享受生活、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的一种方式。当我们回归自然山水,忘却尘俗,洗尽铅华,别有一番情趣。鄱阳是千湖之县,境内湖泊星罗棋布,更有鄱阳湖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湖因县而得名,县因湖而闻名”。二十多年前,我们县开始着力发展旅游业,以生态资源为特色,做好“水”文章,打造鄱阳湖国家湿地旅游名片。
在县委、县政府强有力的推动下,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的名片渐渐唱响,前来鄱阳湖旅游观光的游客渐渐地多了起来。他们乘游艇在湖面上飞驰,领略鄱阳湖之浩瀚;驱车于草丛间穿行,感悟江南草原之秀丽。
好像我们游八达岭长城一样,不攀上北八楼,感觉找不到长城的风味;到了鄱阳湖,不登长山岛,就仿佛感受不到鄱阳湖湿地的真正韵味。于是,长山岛的名气渐渐地传播开来,成为众多游客的打卡地。游客登上长山岛,看湖波之涌荡,念天地之旷远;写作者以长山岛为主题,把她写进文章,再现鄱阳湖的旖旎风光;摄影师以长山岛为背景,将她拍进画册,展现鄱阳湖绿色生态的原始迷人。他们情不自禁地想去了解长山岛的成长历史,渴望从不同的角度去介绍长山岛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
我看见游客时常走进村里,迈入渔户,踏上渔船,向渔民打听长山岛的由来。可惜的是,村里绝大多数渔民因为自身的局限,很难系统而全面地作出介绍。有人断章取义,说出一些零星信息,不能自圆其说;甚至有人随意编造,以讹传讹。
关于长山岛名字的由来,因为“文革”期间,大部分族谱被销毁,难以找到其他更为详细而具体的文字记载。我所能知道的也几乎是通过口口相传得来的,只不过缘于兴趣和对家乡的一种浓浓情结,我收集的信息,比一般人丰富点而已。
上世纪70年代中期,长山村的人口不足一千人。夏日午后,邻居老人们习惯聚集在我家房子旁边的巷弄里乘凉。这个巷弄呈喇叭口状,十几米长,南面的口大,北面的口小。暑天的南风通过南边的大口吹进来,从北面的小口吹出去,自有一股清凉之气。“打伞比不上云遮月,打扇比不上自然风”,他们赶趟儿似的,午饭后各自准备了一张小凳子,在靠近北面的出口处相对而坐,享受夏日凉风,更享受一种“闲聊文化”。
老人们聚在一起,喜欢吹吹牛,拌拌嘴,谈谈过去,讲讲故事,说说自己的人生经历。他们说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也时常搬来一张小凳子依偎在他们中间,享受“文化大餐”。也许就是这样一种有意无意地熏陶,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好学的种子。
其中一位老人住在我家后面,他大约出生在清朝光绪年间,七十多岁。若论辈分,在族谱上排“斯”字辈,与我同辈。因为年龄悬殊,我们兄弟姐妹都尊他为长辈,他名字中有个“安”字,我们称他为安门仂伯伯。相对于其他老人,安门仂伯伯认得一些字,储藏的知识多一点,也较为健谈。据说他家三代秀才,他的太祖父、祖父和父亲都是清朝秀才,家族显赫,颇有书香门庭之风。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家道中落。他兄弟五个,子孙众多,但几乎没能走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那时候,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如果能将自己的子孙送进私塾,跟着先生学习一年半载,能识字记账,就算是非常不错了。他家里接连几代人考上秀才,除家境殷实之外,还与读书真正有缘。
清朝的秀才相当于现在什么样的学历?有人做了一番推测,说是相当于现在的初中毕业。但从老人的言谈中,秀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还能写出一手锦绣文章。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曾多次翻阅族谱的序言和后记,或许从中可以窥探一二吧。
族谱一般都聘请本村本族有影响力的文化名人编纂,能给族谱写序言和后记的人,地位和威望更是令人尊崇。序言和后记一般都是用文言体式写成,文辞优美,叙述流畅,内容丰富。单从文辞的角度看,当今一般高中生的文章很难与之媲美。
我们村的族谱其中一篇序言和后记就是安门仂伯伯的父亲所写。在乡土中国,文化人被尊称为“乡贤”,乡贤往往被寄予厚望,承担着一定的社会责任,修谱、写对联、写房产交易字据、调解纠纷等等,都需要乡贤主事。因为生活实际的需要,他们有时会记录本地的世俗民情,于是便有了文化传承。
安门仂伯伯在他父亲的指导下读过一些书,认识一些字,但没有机会去考秀才。他长大后,朝代已经更替,从清朝走进了民国。在文化家庭的熏陶下,安门仂伯伯对一些典故和传说早已烂记于心,一开口便娓娓道来,他在我年幼的心灵里是满腹经纶的文化人,我仰望他。
从他们的闲谈中,我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很多生活常识。有一个叫长安的老人,年龄与我父亲相仿。他一辈子未成家,喜欢背诵天干地支组合的纪年,“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他常常以此炫耀,彰显才华。那时候,我不知道天干地支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在他背诵的时候,我悄悄地用笔记下来,发现有规律可循,不必死记硬背。由十个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十二个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序组合,刚好六十年一个轮回。八岁的我,摸索出这个规律,探求了未知,异常欣喜。这份激动和欣喜的感觉对我以后的学习有着重要的意义。
当然,安门仂伯伯储藏的知识更为丰富。他时常背诵谚语,“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东虹晴,西虹雨,南虹北虹长大水”…… 还有族谱的辈分排列“宜遵斯道,普希同宗…… ”当他朗声背诵的时候,我默默地记,对神奇的大自然和神秘的族谱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经过“文革”十年浩劫,族谱属于“四旧”之列,大部分族谱被“造反派”销毁,小部分族谱被有心人藏了起来,平时不敢轻易示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它才慢慢地浮出水面。
翻阅族谱,我探求“长山岛”名字的由来。
族谱的序言里有过这样的介绍,“强山以前叫犟山”。可是,“犟山”什么时间被改为“强山”,没有详细的记载。在同治十一年编纂的《饶州府志》地图中,标出了“强山”,“强”的读音,读“jiang(第四声)”。
长山岛大部分山脉历史以来归属于都昌县西源乡的某个村,至今我们仍被那里的村民称为“犟山人”。从他们的叫法中,我们是不是推断出——“犟”和“强”是属于同音字,因为去繁就简,“犟山”慢慢被写成了“强山”。
安门仂伯伯说,长山岛的这些山,原来是蠡山(庐山)近旁的一群小山,因为禀性顽劣,不受待见,便被蠡山老母用鞭子抽走,鞭到了现在的地方。
这当然是民间传说。当人们对自然界的变幻无法用现代科学知识解释的时候,往往都会充分发挥浪漫主义的想象,创造出瑰丽的神话。但这神话传说何尝没有揭示地质变化的自然发展规律?隋朝之前,鄱阳湖是个很小的湖泊,后随着地壳运动,慢慢地成为了全国第一大淡水湖。历史上曾有“沉鄡阳泛都昌”之说,我想,它是不是印证了强山被蠡山老母鞭抽的神话?
为什么长山岛以前叫强山岛?有人简单地从字面上理解——强山就是强盗之山,是强盗经常出没的地方。
民国时期,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据《中国共产党江西省鄱阳县历史》一卷记载,新中国诞生前,社会秩序混乱不堪,又因水涝灾害,匪盗四起,不少百姓被坏人利用,纷纷加入土匪行列。当时,鄱阳境内大小股匪不计其数。其中以王志、王祉铨、余德华、王子泉等为首的数股土匪,聚众数百人,主要活动于双港乐亭及鄱阳湖区。他们经常以强山、瓢山为据点,对鄱阳湖过往船只进行拦截,抢劫财物,而腐败的国民党政府无力也无能进行有效管理。许多商人听说要经过强山,都心惊色变。
彼时,匪徒们好逸恶劳,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肆无忌惮。强山作为他们的据点,可以说是臭名远扬,被人称为强盗之山。
“1949年5月,解放军二野先头部队船只在鄱阳湖强山口,遭匪徒袭击,船被打沉,一个排战士全部壮烈牺牲……”新中国人民政府对匪徒绝不姑息,派出了更多部队,采取了更加有力的措施,坚决打击犯罪行为,严惩犯罪分子,社会治安问题才得以解决,人民生活才趋于稳定。
政府为了改变强(qiang)山的不良形象,避免冠上强盗之名,决定改换村名,以求重获新生,重塑美名。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长山村曾两易其名,从“强山”到“波丰”,从“波丰”到“长山”。自此,长山岛的名字一直延续至今,沿着她自身的发展轨迹而生生不息。
“强山”以前称为“犟山”,在一些人的认知里,也许还有一层意思。
刚刚解放的时候,长山村不到100户,大约400人。在法治意识比较淡薄的农村,往往都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米虾”。俗话说,山林有界,水面无界。正因为这种不清晰的界面,长山岛人和周围的临湖渔民争斗不断。大斗年年有,小斗月不断。
为了维护自身的生存利益,长山人不得不时刻警惕,时刻准备战斗。环境改造人,长山岛人形成了典型的湖区人的性格特征——讲义气,重感情,嗓门大,脾气爆,不怕风浪,敢于硬拼,好胜倔强。
1973年,都昌县西源乡湖区三个村组织了数百渔民,准备“围剿”长山岛。得到消息后,长山村几无退路,唯有奋力一击,才可生存下去。于是,长山村将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者全部提前运送出去,留下年轻力壮的成年人。自古道,哀兵必胜。长山岛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拿武器,在门口塘集中。
波浪翻涌,几十只渔船向长山岛开来,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然而,战斗刚刚开始,却奇迹般地结束了。
据说,长山岛一位神射手,手持一块石头,瞄准,飞出去,正中对方领头人的前额,站在船头叫嚣的他“扑通”落水。这边士气大涨,齐声呐喊,地震山摇。对方输了气势,调转船头,赶紧回撤。
此后,村人常常提起这段辉煌历史,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英雄气概。其实,这只是侥幸躲过了一场劫难而已。
大姐说,当年她十几岁,连夜带着弟弟妹妹去乐亭大姑家避难,她挑着箩筐,箩筐一头坐着三岁的我,一头坐着一岁的妹妹,漆黑的夜,走在泥泞的路上,妹妹哭,她也哭,又冷又饿,又累又怕,不知道能不能再回长山岛。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长山岛人逐渐用机动船代替了帆船,而后又用铁船代替了木船,相继引进并添置了各种先进渔具,收入大幅度提高。楼房一幢幢建起,依山傍湖,成为风景。
物质欲望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后,长山岛人开始重视教育,纷纷送孩子出岛读书。越来越多的人在县城买房,方便陪读。如今,长山村几乎家家有大学生,还有不少硕士、博士。
2001年1月1日开始,国家对长江流域实行十年禁捕政策,鄱阳湖迎来了宁静时光。长山渔民上交渔船渔具,洗脚上岸,去全国各地打工。初次出门,长山人很不适应城市打工生活。一两年之后,他们渐渐在大城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个地方的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总会随着社会的变迁慢慢演变。长山岛,一个偏僻的渔岛,唐朝时期就有人定居,在风浪中存在了一千几百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山岛人倔强、坚韧、不服输、有担当。在城市文明的沐浴下,在新时代强国建设的征程中,长山岛人定会挖掘潜能,发挥作用,贡献自己的力量!
2023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