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山,地处渭北黄土台塬,属于六盘山余脉,东西延绵百余里,如一条苍龙与高入云端的秦岭山脉遥遥相望。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周原大地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域环境,盛世西周就建都于此。我国最早的周礼也出自乔山脚下,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子民们直到今天,还保留着许多古老的民风民俗,过年便是民俗中最为隆重的节日。
时间的脚步刚迈入腊月,就如同乘坐上时光的高速列车,一路呼啸着冲向春节的终点站。沿途分别有祭灶、扫舍、磨豆腐、杀年猪、蒸年馍、除夕、过年、挑灯笼、元宵节、燎荆芭等小站。列车在做短暂的停留后,再次启动出发……
娶媳妇
民间流传,过了腊月二十三,诸神都上天庭述职去了,人间失去了神仙们的监管,百无禁忌,天天都是好日子,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嫁闺女都不用择日子,人称为“赶乱婚”。
传说归传说,其实在那个困难的岁月里,腊月嫁娶无非有三个原因:一是农闲时间,大家有充足的时间筹备;二是生活都较困难,腊月给孩子结了婚,正月就不用再待客了,这也是农家人勤俭节约,精打细算的结果;第三马上临近新年了,举办婚礼也是为了沾沾新年的喜气,图个热闹。
过去乔山一带的村民媳妇进门的时辰都比较早,一般凌晨左右新媳妇就娶进门了,外乡人调侃说是“偷婚”。
娶媳妇可是村里的大事,在结婚的前一天,主家就召集族人前来帮忙,杀猪、蒸馍、压面、贴对联、搭彩棚,借锅碗瓢盆及桌椅板凳等一应器具。如果族人势单力孤,主家就会拿上香烟,挨家挨户给村里人发烟说好话,央求大家来帮忙。这是喜事,农村人质朴热情,只要主家发话,没有一个拒绝的人,全都乐呵呵地帮忙来了。
那时候没有服务队,主家只请一位十里八乡有名的厨师,搭棚、烧锅、下面、端饭、招呼客人等全靠村里人帮忙。
厨师天一亮就到了,吆喝着让村里帮忙的女人们洗锅洗碗洗肉、择菜、切菜、烙豆腐、燷臊子等在厨锅上帮忙。男人们则忙外面的活路。忙活到午饭后,结婚的新人在长辈的带领下来到祖坟,点燃香蜡纸裱,虔诚地请祖先回家一起参加后人的婚礼。回到家里,再在祖先牌位前上香磕头,摆上敬献的水果饭食,邀请祖先共享家里的喜事。
过去的乔山子民生活贫穷,前一天待客的晚餐大都是三角汤面片,一口香臊子面是留在第二天也就是娶亲的正日子早上,新媳妇娶回来后才吃的。所有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前一天下午就来主家的家里,晚上全村每户腾出一个炕来,以备主家的亲戚住。村子如果太小,主家还得去邻村给人下话找炕。乔山民风淳朴,村民之间都会相互帮衬和关照。
凌晨三、四点,娶亲的队伍按照阴阳先生提前掐算好的时辰出发了。如果同村还有一家也在同一天娶媳妇,主家就会提前找阴阳先生,将进门的时间尽量提前,同时通知亲家不要耽误闺女出门的时间,要赶在另一家娶回来之前先到家,这叫“争门”。有时候,一个村子同一天要娶三四个新媳妇,那可热闹了,谁家媳妇回来的早,谁就更有福气。有人为了先到,凌晨一点就将媳妇娶回家了。
娶亲队伍离开新郎家时,每人必须吃一碗臊子面,不能空心去,这叫实心实意。到新娘家后,女方故意大门紧闭,男方得点燃炮竹,告知女方家和村里人,娶亲的队伍到了。好不容易将大门叫开,新娘的闺房却房门紧闭。男方的小伙们先是文明地敲门,门内却要彩门钱。彩门钱也不多,十块八块的。彩门钱递进去了,门却依然不开。性急的小伙便用身体撞门,吓得里面的娘家送女的妇女赶紧打开了门。那时候不兴伴娘,娘家能说会道的嫂子作为送女的代表。而且在娘家送亲的队伍中不能有未出嫁的女孩出现,怕来年新娘生女孩。娘家其他人一看闺房门开了,就赶紧招呼男方娶亲人的坐下,端茶倒水上凉菜。凉菜没吃几口,一口香臊子面就上来了。娶亲人象征性地吃一碗,就连连摇手说,吃饱啦吃饱啦。
吃过饭,男方娶亲的人开始将女孩的嫁妆——几床被褥、一个木头箱子和脸盆、热水瓶、台灯等小物件一一搬到架子车上。看到养大的闺女就要出门了,女孩的父母万分不舍,神情悲戚,有些甚至哭泣不止。这时候,男方来的一位长辈赶紧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帖子包裹的红包(那时没有专门的机制红包)塞给女孩的母亲说,“亲家母别难过,娃娃长大了就要成家,这是喜事啊,咱要为娃高兴才对呀。”说着,将红包递给女孩的母亲又说,“这是主家给你捎的离娘钱,也不多,收下吧。”离娘钱也就二、三十块钱,确实不多,但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娶亲的队伍中,男方还有一位长辈提着提货笼笼,里面装一块豆腐,由女方切下一半退回一半,寓意两家都有福;还有猪蹄和两根被切掉根须的大葱,女方收下后,再还给男方两根带须的大葱,意思从此女孩扎根在男方家里了。等这些仪式完成后,新郎便用自行车推着新娘开始返回,男方其他人用架子车拉上女方的陪嫁,女方的宾客们随着男方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步行返回。
娶亲的队伍回到新郎家门口时,大炮小炮齐响,娃娃们蹦蹦跳跳地喊:“鞭炮一响,女子变成婆娘。”大人们在一边笑哈哈地骂娃娃是哈怂。
按照阴阳先生的安排,新娘从彩车(自行车)的左边或者右边下车,方向绝对不能错。新郎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从彩车上抱起新娘进入大门。走到大门口,一位身披大红风衣的老者手提木斗,从斗里抓出谷草节和彩纸、水果糖、硬币等混合物抛向一对新人,嘴里念到:“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媳妇进了门。”孩子们则一哄而上,你争我抢捡拾硬币和糖果。
新娘一进大门,主家管事的赶紧拿出香烟,满脸堆笑地招呼娘家人入席就坐。早饭的餐桌上,只给娘家来客摆上一荤四素的五道凉菜,男方的客人则享用不到。穿着新衣新帽的娘家人正襟危坐,优雅地夹一筷子凉菜放进嘴里,紧接着便放下筷子,紧闭嘴唇慢慢地咀嚼,不能狼吞虎咽,否则主家会笑娘家人没见过世面。
吃罢凉菜,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就上席了。娘家人被冻了大半晌了,看见热腾腾香喷喷的臊子面眼前立刻一亮,这时候也顾不上礼数了,端过碗呼噜呼噜就开吃了。臊子面讲究的是汤煎、汪、稀,面条薄、筋、光,有嚼头,饭量好的来客一顿吃个三四十碗不在话下。
趁娘家人吃饭的功夫,新郎的母亲便悄悄地吩咐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正在“开脸上头”的新娘红盖头偷出来(开脸:新娘坐在梳妆台前,娘家两位送女出嫁的伴娘,将五色线合在一起,一头咬在嘴里,一头用手攥紧,将新娘脸上的黄毛扯掉,从此黄毛丫头蜕变成成年人;“上头”就是将新娘的长发盘起挽成髻,从此女子便成了妇人。),新郎母亲将盖头布放在灶间的柴火墩上,用屁股使劲压几下,意思婆子要将媳妇压住。
吃过早饭,天还没大亮,娘家人被安排到农户家的热炕上再睡个回笼觉。上午时分,新郎和父亲端上花生瓜子水果糖和烟茶到娘家客歇脚的农户家里挨个问候,满脸堆笑地发着烟,说着招待不周之类的客气话。
中午十二点婚礼正式开始。那时候没有服务队,更没有婚庆公司,主持人都是村里能说会道的汉子。
主持人站在院子中央宣布,婚礼开始。新娘子面薄,不好意思出房门,村里的小伙子就到婚房里“邀请”。送女的娘家女宾和主家接亲的代表一番挣扯之后,新娘才羞羞答答地走出房门。
“媳妇忽然出了门,照得满院一堂红;就像崖上灵芝草,八级台风吹不倒。”主持人看到新娘走出房门,即刻大声说着顺口溜,“眼睛大得灵醒的,毛盖(头发)梳得匀称的,奶头大得齐整的,沟子(屁股)大得平整的……”主持人的调皮话臊得新娘脸色通红,惹得乡亲们哈哈大笑。接下来便是宣读结婚证书、拜天地了。
“拜东方,甲乙木,好像东吴去招亲;招了孙权他妹子,和和气气一辈子。拜南方,丙丁火,丙丁火上放光明;光明本是日月星,一男一女配成婚,好象张生戏莺莺。拜西方,庚辛金,金银金水金德新;金银本是传国宝,扎脚夫妻配到老。拜北方,壬癸水,壬癸水上两条龙;好象一雌配一雄,把新娘好得说不成……”
最后到了游戏环节。刚开始还比较文明,用红线绑一块水果糖或者苹果让一对新人同时咬;或者搬一条凳子让新人从两头上过独木桥等等,到最后玩得就有点过头了。这时候娘家的女宾们就跑过来,生拉硬扯地拽走了新娘。主家接亲的妇女看到新娘就要进新房了,她先跑进新房,装模作样地给新娘子铺床,边铺边说:“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富贵双全,永远吉祥。”娘家人为感谢铺床辛苦,就拿出提前织好的手帕作为答谢礼,而村里的小伙、女子们这时候也趁机涌进新房要手帕。这个说门帘是他挂的,那个说被子是他抱的,大家都找理由讨要手帕。这个风俗要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当时北山脚下的法门寺,有一才女名叫苏若兰,丈夫豆滔官为秦州刺史,却因得罪建都古长安的前秦符坚而被革去官职,发配到流沙边关(今甘肃敦煌地区)。苏若兰日夜思念丈夫,倾满腹才华,写下了感天动地的七千九百五十八首情诗,并用五彩丝线把这些情诗凝聚在八百四十一个字中,织成了千古流芳的“织锦回文璇玑图”。从此,乔山一带的女子出嫁时,都要带上几百条自己织成图案各异的土布手帕,在婚礼上散发给婆家的亲朋好友,大家从复杂而色彩斑斓的手帕上就能断定新娘子是不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媳妇,这个风俗一直延续至今。
晚上,客人散尽,村里和新郎一起长大的小伙子们少不了要来闹洞房。如果谁家没人去,说明这家在村里的人缘太差。那些自知人缘差的主家,半下午就私下去找村里的小伙子们说好话,央求人家晚上来闹洞房。闹洞房时,主家端上一盘酒菜招呼大家。酒壮怂人胆,三杯酒下肚,小伙子们丢弃了羞涩,闹腾到大半夜才散去,新郎的父母则在自个的房子里偷着乐。
“噼、啪!”大半夜的,不知哪个小孩在新人的窗前点燃一炮两响(二脚踢),惊吓得矜持了一天的新娘忘记了羞涩,一头扎进了新郎的怀抱里,惹得窗外的娃娃们哈哈大笑。
那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夜空,惊吓得星星们一眨一眨的,一不留神,一颗明亮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星空,留下了一路的璀璨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