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我提到抬煤人，这期就来专门讲一下抬煤人老罗(化姓)的故事。
如今的老罗已经年迈六十，一直咳嗽，满脸皱纹，头发和胡子乱糟糟，隐约约还能看到些许煤灰在上面，老罗喝了一口水，吃了一把药，才缓缓开口道。
那时我和小呆你差不多大，那个时候我们生意还是挺好的，我没读过啥书，小学没毕业就没读了，在街上当了几年混混，经常下河抓鱼洗澡。后来我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种田老爸说总是种田也不是什么办法，这不利川正开了一家煤厂，需要人运煤，搬煤，我当混混的时候也就学会开农用车了。不过开的时间不太长。
那年三月，一位年纪差不多四十岁左右长者来到我家，便带着年幼的我去，上了农用车，走的大概是318国道，那个时候318国道还在抢修，路上颠簸的要命，在路上，带我的那个师傅不停叮嘱我，
说：“到那里，你就听我的，说你会开农用车，就不用一直在挖煤厂干了。这在路上可以玩玩，但这样可以轻松点。平时也不用开车，我累了，你替我一下就行，也不用你有照，这边管的不严。后期我给你花钱给你补个照就行。”我偷偷塞给师傅一袋叶子烟。连声说声谢谢。
大概到晚上，我们到了挖煤厂，厂老板看见我挺年轻，就问我师傅行不行。师傅试了试眼色，我连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烟袋和一支烟当递了过去。厂老板说：“小伙子可以啊，以后你就跟着老刘(化姓)干啊!但是有一点，煤厂里不许抽烟，抽烟抓到直接挨家伙，还有你有照没，没照第一个月工钱我就拿去办照了啊。”我连连点头，说没有。
我去了，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才跟到我师傅搬煤。师傅将车停在厂门口，放下铁板，随后下车，见我穿了一套黑油布衣服，便要开始干活。给了我一块木板和一双手套，自己也拿一块木板，带上手套，然后要跟着摆煤，一层五个，一共五层，两只手一抬，将煤抬了上去。我也跟着做，抬第一把的时候，差点没抬动，还好我干过一些农活，有一把力气，师傅说其实我是没掌握到着力点。师傅要我周围两个兄弟帮忙抬煤，然后自己在上面码煤。一车煤，三四个人大概码一个小时左右。喝了涩茶之后，和搬煤的两个兄弟到了别，便上车走了。这两个小兄弟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不会开车，脸上糊着煤灰，头发乱遭遭。
这第一次去的是一个小镇上，这个镇上有一所学校要煤要的比较多，镇上的人家看到煤车了，也会拦下煤车，要点煤，不过要的最多还是政府和学校。到了学校，守门大叔指定我们去了特殊位置，因为怕影响孩子们上课，所以一般我们运煤的时候都是周末。我们将煤运到了食运到了食堂，食堂不让车进去，我们便下车，放下铁板，穿上油布衣，然后开始搬煤，接待我们大叔都躲着远远得，生怕煤灰溅到衣服上。我们按照要求码好之后，大叔便开始数煤球，这时，出来一个大妈，拿着一筐包谷粑粑和一碟酸菜，还有一壶茶，叫我们坐。师傅啃了一口包谷粑粑，然后叫我快吃。我赶紧拿起一个包谷粑粑然后啃了起来，中途还喝了几口涩茶。不一会儿，大叔数好了，然后要师傅确认一遍。师傅说不用确认，你把钱给了就行，这时大妈赶紧淘出来钱给了我师傅。
师傅见我吃完之后，便要我上了车。在路上，师傅有点困，便要我开会，说慢点可以，别出事了。我说，你放心。我见油表快没有了，便叫醒了师傅。
师傅说，这不远有个加柴油，边指路边要开着走。到了加柴油的地方，其实这里也就是几十个大柴油桶，没有专门那种拿油枪加油。而且一般都以柴油为主，汽油很少。加油师傅不停叮嘱我们不要抽烟。加完了油箱和备用邮箱。师傅便要我歇会，自己开起了车。顺便要加油写个加油收据，要加油多写点，这样双方都可以多点好处，不过按手印。手印也就蹭点煤灰，然后一按。
大概快到了晚上时候，我们到了煤厂，师傅把钱和油票给了老板，老板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师傅，然后一笑。然后将油钱给我们报销了，说工钱，月底一起算。
春夏季节生意也就那样，好在煤老板实诚，能够勉强度日。秋收过后，来了一位师傅，带了一波人，煤老板说：“今年接了大生意，请了一批临时工，做到明年二月份，过年放假。”平常的话就三个车跑。
煤工陆陆续续装满煤车，煤车陆陆续续开往每个镇上。渐渐寒风袭来，山间下起了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大地那个白～抬煤人那个苦～拉煤人那个疲～故家人那个愁。拉完煤把账一结，随后欢欢喜喜过大年啊。”我师傅边开着车，边唱起了歌。歌声源远悠长，传遍那片银素山谷。
越到年底，这天就越冷，生意也就越好，我们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一天都没敢休。到了年底，这个老板还算实诚，没有扣压我们工钱。这也是我师傅跟了这个煤老板这么长的原因。我师傅年轻的时候，就被一个煤老板坑过，而且还挨了一顿打，落下病根。
再过几年，恩施州成立了，恩施州开始逐渐对煤厂的管控，我师傅在85年的时候，因为病根的事，就退了下来。其实干我们这行的，时间一长，都有职业病，而且我们爱抽烟。总是咳嗽，吃饭也没啥胃口。师傅退了之后，我也找过一些年轻人，可大多都干不长，觉得搬煤太苦了。我师傅一个朋友开的算比较久的，一直咳个不个不停，退下来没两天就得了肺尘病，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死者家属到煤厂来闹事，边哭边闹，煤厂老板赶紧排几个人将家人驾走，顺便还给了点安葬费。
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也见过老罗给我们小学送了几趟煤，老罗后来也逐渐咳嗽，而且是越来越厉害，煤厂生意已经大不如以前了。
一日，煤老板把老罗叫到跟前，说：这是给你的工钱，你走吧，明天我也该走了，那个农用车你要开走也行。老罗瞬间两行泪飙出，当初来的时候，何曾想到自己竟然是施恩最后一批抬煤人。老罗接连咳嗽，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么干下去了。老罗走后，煤老板也关闭煤厂，煤老板望着天空，一声长叹，随后便搭上去往西北的班车。老罗一辈子也没结婚，他也不愿嫁人，怕害了后代，不过他不想留后，想就此让抬煤人断送在自己手里。
老罗接连咳嗽，小呆也立即给老罗端水，老罗已经戒烟好几年了。所以现在不抽烟了。
小呆上高中的时候，镇上使用石煤的越来越少了，开始用电或者煤气取暖做饭，恩施城里已经逐步普及天然气和煤气了。石煤几乎消失不见了。老罗后来为了生计，也买过一些木煤，但终究没有以前景象了。再加上自己得了肺尘病，胃病。后半生恐怕都要与药共度余生了。
小呆送走了老罗，老罗颤颤巍巍向远方走去，逐渐消散在夜幕中，夜幕逐渐埋葬抬煤人逝去的背影。如同当初施恩政府埋葬石煤产业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