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书与写作(随笔)
吴晓琴
自从双眼做了白内障手术后,我改看书为听书,听书这个习惯有小二十年了。我一边做事一边听书,时常因听书而忘了做事酿成不良后果,被家人讽笑戏谑,许多名篇都是在心酸委屈中完成。
扳指头数数,可谓是一箩筐了。《纳兰心事有谁知》、《早晨从中午开始》,《人生》,《青松与小红花》、《人世间》、《暂坐》、《秦腔》、《霍乱时期的爱情》、《安娜.卡列尼娜》、《瓦尔登湖》,《词牌名的来历》、《林清玄散文》、《余秀华的诗》、翟双庆的《黄帝内经》》、《丰ru肥臀》、《温故1942》、《山本》、《张载传》,《一听就会的工笔画》,《孔子是怎样练成的》……。我例举这些,没有吓人之心也没有取宠之意,也不想在大家之上,只想在大家中间,也不想得到喝彩,读书是我的性格,没有那么深的意义。
经典就是好,好就是好,不是我说好,是它本身就好。经过岁月尘封,仍能如闪光灯一样发着光,被一代又一代人接受到,纸颜易老,书籍永不沧桑。
听书了才知道历史之长,世界之大,英杰之众,思想之深。有些地腿脚不能至,有些人不能识,有些历史不能赴,世间之万姿,不能一一触摸,那就在书里穿行。
看国外作品纯粹是猎奇,猎着猎着就被那雄健的笔力,阔大的叙述,生动的细节,人类共有的感情,独特的历史事件,异域的风景、不同的价值观所吸引。我拍案惊叹:马尔克斯能让人长出猪尾巴,我怎么不能?如果我能在时空中荡悠,我是否可以趴在托尔斯泰的膝上,问他玛澌洛哇为什么不和聂赫留朵夫结婚而和西蒙松结婚的俄国人的生活逻辑。
我听得多是散文,汪曾祺的《人间草木》《翠湖心影》散文集我听了两月。汪老经历过战争,被劳教过,又是皇亲,虽有坎坷,骨子里却有一种此生安稳的甜,这和杨绛先生的文风有种暗合。他们的作品主调都是甜的,甜中有沁着淡淡人生的悲欢苦味,但回甘很厚。像他的《三陈》《岁寒三友》《受戒》都是此类作品。汪老写的食在人间系列美食作品,包罗大江南北各色小吃,看得出汪老是一个远足者,见得多识的多思得多!汪老的作品“京味儿”语言最值得称颂:自然。行云流水般飘逸散淡,却文白如话,看得出功夫很深。汪老一般不抒情,偶尔有一句赞叹,就是把描述的句子再说一遍,汪老的情谊,读者自然就懂了。这种风格平添了汪老文学生活姿态和个性色彩,而绝无“滑舌”之感,朴素而不平板,舒爽清新。一般人模仿不来,因为你拿捏不来何地该咏叹。
有些作品看着被岁月淡薄了朱红,但不失王者之气。我总是听不完《红楼梦》,也许今生都无法完结。我看的第一本书是《红楼梦》,初二时看的,没有看完。后来打算把《红楼梦》听完,多少年了,还没有听完。我小猫钓鱼般的听,听几集,又去听《曹雪芹与红楼梦》,再回来听《红楼梦》,又折返听《红楼梦》中的经典诗词,再回来又续听,如此反反复复,有些人物的对活我都能说出来,可就是把故事连不成篇。我在作家中找《红楼梦》,觉得木心是从大观园里走出来的王公贵子,有宝玉的影子。
我是陕西人,自然就偏爱陕西,凡是和陕西有关的文字,我都看。路遥是陕北本土作家,写陕北,从内往外写,把平凡的人,写的深刻又感动。史铁生也写陕北,可他是北京大知青,在陕北插队,算是客人,所以他是从外往里写,写陕北的文化,搞点外交的事,一样的好。我爱听陕北话,爱听陕北歌,爱看陕北的秧歌,爱吃陕北的饭。常假想如果在陕北住上两年,当一回陕北人就好了。
这些天我和史铁生在地坛的某个角落一坐就是一下午,听他滔滔不绝的绕着地坛胡诌。史铁生,像铁一样的生着,名如其人。他的确像铁一样的生着。上帝也格外的看重他,让他不能走路,却让他的思想那儿都能去。是啊,人不要悲叹命运的好坏,命运无谓好坏,只是多舛,多舛未必就是坏事。上帝不会把所有的路堵死,给你堵上了通天大道,就会在旁边开一条小路,让你也能达到终点。厄运往往会成全一个人,当痛苦过后沉淀下的全是深刻,思想的琥珀,亮闪闪,一般人想不到那么深,比如我。上帝拿走他的双腿,却把大把的时间给了他,使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哲学,思考人生,思考生死。史铁生的内心是那么深厚,丰盈的有些让我嫉妒,让人思想起魂。由于永远不能走,所以每句话有希望和悲凉的调子,使得每一篇文章都那么充满情,因为情,使人听不厌尔,欲罢不能。《史铁生的系列散文》第四遍又开始了。
对于听过的作品,我不能作评价,我想我没有资格作评价,也是因为说不好,说不透之缘故。其实他们写的都是平常人的平常心,平常的牵念,喜怒哀乐都是真的、刻骨铭心的、都是心灵的作用,而不是文字积累。有些书不能说,只适合收藏。只能想,也不会忘。只是我的心绪总是贴着他们的山水走顺着山水流,贴着心走沿着心流。有些文章我听得沉醉欢快还有拖腔,在我的平常日子中随意短长,在人生的沟坎谷壑里,它化作挣扎的力量,在开阔的平地里它是悠长的歌唱。在忙碌的生活里,我的内心是休闲的,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将心安顿下来,是书带给我的好。
听书为我解决了两个问题,第一、生和死。我想这个问题人人都在思考,也在做,只是不说罢了。一个人不管怎样都会死,所以不必天天纠结着死,它就在那里等你,不必太着急。既然不急,就要坚守健康的活着,并遵循生命的轨迹,做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情,把该经历该体验的都一一经过。二是解决了我关于对爱情的重新认识。书籍让我知道爱情只是童话,但我依然祝愿每个女孩此生都能遇到爱情,也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失恋的爱情,算不上是好的爱情,或者说爱了一定要不在一起,这才是爱情,我固执的认为这种感情最美。如果林黛玉和贾宝玉成眷属,那还会有千古名段的《哭灵》吗?我祝愿每个人都有“人生若只如初见”。
世相中我常被欺蹋, 书与我友好。从小学到高中我是有朋友的,此后就再也没有了,心灵上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在书中却能找到知己。我猜张爱玲之所以爱上胡兰成,不仅仅是因为胡兰成是一个男人和才子,更重要的是胡兰成是张爱玲文学上的知己,遇到知己不易,所以张爱玲便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还开出花来”,这大概就是士遇到知音甘心自己卑微。如果我是张爱玲,我有第二条路可走么?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不是张爱玲不许一世,而是情不得已,人生真没有太多的想象。那天我听到一种好听的鸟鸣,我问这是什么鸟?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鸟有什么用?!我哑口了,也不知怎么说。如果知道这种鸟的名字,可以写进文字里,别人知道了鸟声,也同我一样能感受到好听。我整天找文章的素材,停不下来。
知己多么的稀缺,在一起生活三十多年,未必就是知己。知己难遇啊!曾经有位男士,觉得他是文学人,一天我看了他的诗,诗风像红卫兵,没有“文”的大喊大叫,从此不再交往。高山遇到流水才是好的。每每想起“伯牙摔琴”,想起“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想起“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就暗伤神。也就明白“诸葛亮遇到刘备”后,为什么会鞠躬尽瘁,原来是知已深情酬知音。
生活没有太多的趣味,我们总要在平淡中找一些能使自己沉浸之中而又有趣的事,支撑我们活下去。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能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很多年里它们轻得仿佛不在。终于一天又看见它们,看见时光把很多所谓人生大事消磨殆尽,而它们坚定不移固守在那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而且亮晶晶像舍利子。于是就想写出来,我是零碎的写的。
我写的文字大多是自言自语,少有人看。有人不悦看。隔人如隔山吗!他唱他的歌,我说我的话,自个说给自己。总觉得每一个字是有生命的活体,鲜活的生命需要爱情,我的爱情不是指男女而是指我与写作,写作很累也很痛苦。当遭遇了思维的白区时,那种煎熬只有写作人才能体会。于是起身离开,在熟悉的环境中感受孤独,寻找灵感。而完成一篇作品时,那份轻松的欢愉,又只有自己一人知道,他如同过电的高潮,有时会激动的想叫。陈忠实写到田小娥被鹿三杀死情节时,搁笔大哭,这是写作的快感。一片习作完稿后,那种卸事后的轻松,只有沉沉睡醒后才会感到。而后又是好一阵子的空窗期,仿佛处在大戈壁,只剩茫茫的旷野。突然好像被啥一戳一激灵,心灵又有了波纹,后又重新进入下一篇章的创造。世间没有哪一件事情比得上写作叫我沉入,在此中,维觉光阴流转很快。情愫是酒,写作是壶,自有一方天地,便觉“酒里乾坤大,壶里日月长!”
只是至今,没有大的作为。可是已经走到中途,想找一条往回走的路,有许多条却都模糊,而面前这条路是往前伸展,也最清晰,顺路走吧。
我没有后悔过年少时不好好读书,也不后悔现在好好听书。我觉得我没有错过什么,每个人做什么事都有时间点。我庆幸我有一个愉快的童年和一个不很劳累的读书时代,让我在这个时候任然有与文字作伴的热情。现在为什么经常熬夜,五十五载的一路仆仆风尘,听书写作才是我的由来和投奔。
听着听着就听见自己的心,乃至自己的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我是多少朝代,多少生命,多少山川,气化而成。
这幅皮囊泥胎终会被时光风剥雨溶,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就趁在的时候,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安静的做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情。我知道我做的事与人世疏离,却与心血相通。 人生会有终,一个人要做好退场,礼貌的离开,合适的向别人挥挥手,这份比山还沉的勇气从哪里来,只有书能递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