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湖南
【编者按】打工,这个字眼非常熟悉;打工人,各人有各人的梦境。一绮春梦,便于打工人由衷的心语。以小说的手法撰写散文,一般来说都是高手。对人物的刻画,心理的描述,场景的设置,构思的精巧都十分到位。尤其是老乡对自己的关照,老乡的不辞而别,以及赠送的手镯,描写得十分精彩。还有那种心理上的反应,以及老乡为什么突然回家,留有很深的意境,含蓄,意长,留有想象的空间。很有生活气息和外出打工人的心理感受,不愧一篇佳作,推优荐精。(黄皮人)一 春 绮 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老乡见老乡,背后放黑枪。
不,也不要这样说。见到老乡,眼里放绿光,这是姐妹们说我的。贬义褒义我不知道,但这样说,我也不否认,只要我的老乡那个他来了,我眼里真能放出光来,意味着我的蚂蚁(money)就来了。
怎么会放光,这得从头说起。
初来乍到,春节后莫名就想出来打工,就来到了这滨江城市,来到了这个小酒店。
小酒店前面临街,后面傍江,环境蛮好的。我就在这个小酒楼做服务员。没有文化嘛,也就只能做点没有技术含量的事。可是后来,几个下岗阿姨组团来应聘服务员,她们对薪水的要求并不高,老板一看,高兴坏了,立马就要把这些“小姐姐”服务员,清一色换为“大妈”服务员。当然,老板也很明事理,之前也和我们说清楚了,酒店生意不是很好,如果我们愿意和大妈们“同工同酬”的话,老板肯定会优选小妹们的。
“同工同酬?”老板这么一说,姐妹们就炸毛了,当即走了一半,到第二天下午就剩下我一个了,因为我刚来,人生地不熟,还没地方可去。
“阿央,这样吧,做服务员也是很委屈你了,你就改做酒店的知客好了,发点基本工资,然后按你的营业额提成好吧?”老板看似商量,其实也知道没得商量,有地方去的早走了。
“知客”,这词最早是出现在寺庙里的,他的职位就是迎接寺庙的客人,服务那些进香、参拜的施主和挂单的游僧,做些安排食宿之类的事宜。那可要八面玲珑啊,要会哄施主。后来城市的那些老板们去烧香,BOSSes没有在庙里取到真经,倒把“知客”请到了店里,找些青春靓丽的小妹妹当即学起样,做起“知客”来了,也就是迎宾小姐啦。
“让我们年轻一点的在这里当服务员不是很好嘛?”我喏喏地问老板。
“唉,你不知道啊,就因为你们这些小妹妹,酒店营业额没有上去,不收钱的花生米的消耗倒每天见涨。”
“啊……?”
“我看了(时任贵州大学校长的)郑强教授关于空乘的演讲,才明白这道理啊,”老板无不感概地说:“做生意,也要有真学问才行啊!”
“啊……!”
我看过郑教授这个段子,当时是忍俊不禁,老板却是学以致用!哎,厉害,这就是老板和打工的区别呀。那个视频的某段是说,咱(国家的)空姐年轻漂亮,结果水果饮料矿泉水被(男)乘客要了一次又一次,国外“空大妈”人老珠黄,(男)乘客除非是刚需,大多自找乐趣去了,没心思灌水啦,自然没有多少额外开销了,多么痛的领悟!
当知客就知客吧,至少我不用流落街头,至少说明我还和“青春靓丽”挨着点边呢。
粉色兔毛披肩露着胳膊,迷你裙配高跟鞋,我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食客们快来、多来,我那基本工资实在不够房租呀。
酒店效果是有的,这样一来,客人没有增加什么,花生米确实用少了,来泡(看)美女服务员顺便免费吃花生米的那些小哥小弟们还真没再来了,哎,也许是姐妹们一走,就把这群“客源”也带走了吧。酒店没有开源,但是节流也算增效了嘛,减少工资,节约食材,老板开心,可就苦了央儿。站了几天了,我有点绝望,拜托,拜托,要交房租了,客人快来多些吧,蚂蚁快来多些吧……
迎宾台后的我又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姿势,唉,T M D!我想起了一句国语。
你不知道啊,这前热后冷的,南国气候加上现在处境,我太难了!前面,面朝大海,不,是面朝大街,所有商铺室外机吐着火龙,撩眉拂腮的,背后,酒店冷气从门口袭来,顺着小腿、大腿,直达后腰,纵然是长发披肩,也挡不住寒气刺骨,这叫啥?叫冰火两层天呀!
不、不干了,说什么也不能干了,今天要是再没有什么客人来,咱这就辞工!
他来了,带了几个人,老远吆喝:“美女,还有包厢吗?”
哈哈,湘音,乡音,一个县区的!塑料普通话里,我明显分辩得出是老乡!我一扫愁容,精神立马来了。这个点,一般来说,包厢应该是没有了的,但是,咱店恰好还有,我眉开眼笑,财神来了:“老乡哥,几位呀?就没有包厢,我也得给你调出来呀!”哄客开心,我和庙门口的真知客可有一比。
老乡小哥真的是我的财神爷,原来他是对面服装厂的业务员,对,是业务员,金牌的那种。他经常招待客户,不过很少来咱酒楼吃饭,平时总在工厂旁边的海鲜城消费,不巧的是,今天那边没有包厢了,巧的是,老乡小妹咱这儿恰恰就有!包厢,是哥们的聚义堂,是官场的议事厅,是商场的交易所,必须的!
那天,他微醺,走的时候扔了只大蚂蚁算是谢谢我,说很喜欢那个“258”的包厢,是他的幸运数字,看得出,生意肯定成了。
以后,他成了常客,当然算我的客人,我也总会把“258”留着,这可能也会是我的幸运数字。
“喂,这个点包厢咋还空的?!”有一天,老板叫着前台,前台阿姨说,草央包下来了,宁愿空着也不让放别的客来!
“傻妞!”老板不乐意了,吩咐道:“空一场,就扣她大蚂蚁一只!”
“地-主!资本家!”我恨恨地。
一个月下来,我统计了一下,抵消扣款,我的提成还是小有成绩,哎,还是给小老乡他留着吧,他可是我的爷,我的财神爷!
有次老乡哥接待客户后买单,偶然从收银台听说了老板扣我钱的事,小哥觉得过意不去,这以后更是极力带客来,朋友、朋友的朋友聚餐、同事待客……都让他指定到“258”了,还一再说不用留包厢,他也会来,会一直来,为了我这个小老乡。这话,听了真受用,是对老乡小妹额外的不同呢,还是他单纯的情商高、嘴巴甜呀,我猜不透,但愿兼而有之吧。
好像接待台没有那么难熬了,知客也有知客的乐趣,是习惯了吗?
这天,他生日,不用说,庆祝肯定也是在“258”。我代表酒店送了他一个蛋糕,而且,而且他去买单的时候,被告之,单已经有人买了。
他迈着醉步,在朋友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出酒店,嘴里还呢喃着:“兄、兄弟们啊,真是好兄弟啊,你们谁把单买了呀……”
我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想:老乡哥,他、他这心里头就只有兄弟!
蠢,老乡哥他好蠢,居然一直不知道生日宴谁买了单,要不,就是被他的某个死鬼兄弟冒充了。我有丝丝遗憾,想告诉他,但一直羞于开口。
他继续客来客往,我照例留着包厢,每个月蚂蚁不是很多,但还够用,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想着逃离这个资本家,换个蚂蚁窝。
时间就这么的流走。
一天,小老乡的兄弟过来,递给我一个精美的礼盒,说是老乡哥送我的,他回老家了。我打开一看,玉手镯,晶莹剔透的,手腕一套,呵呵,大小正好,好喜欢!
嗯,我知道咋回事啦,那天我去“258”送饮料,老乡小哥调侃我说:耳垂上空空的,脖子上空空的,手指头上空空的,一定是没人喜欢的黄毛丫头!
“呸,”我佯装生气,“我才不要穿金戴银的呢,我只喜欢冰晶玉洁,挣钱了就买个玉镯戴戴玩。”
这么一想,就对了。我问道:那他回家要呆多久啊?这么贵重,我得给钱的!
“不来了,回家结婚去了,兄弟们送行、喜酒都喝了。”
“啊?结婚?以前也没有听说啊?喝送行酒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大概是这么回事,他爸病了,不好治的那种,一直瞒着他,但现在很厉害了,他妈找大师算了一卦,说是要儿子冲喜,才可解此劫,所以当天就回家了。”
“那,这?”我摇晃着手镯问道。
“他早就知道生日那天你买的单,随后就准备了这个手镯,打算你生日送你的,等不及了,他说你生日在下个月,一切都来不及了,说是缘分尽了,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嗫嚅欲语,不知道要说什,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怎么送别了老乡小哥的朋友,我就知道了什么叫头脑一片空白。
不久,我就辞工了,也不想再做知客了,再也不要做知客了。我这“知客”终于还是“不知客”啊,剧情像梦一样,萌发在这个春天,纠缠在这个夏天,结束在这个秋天。于是菩萨蛮有记:
《春梦》:何缘巧遇澄江岸,恰如了却三生愿。又尽手中杯,檐低双燕飞。 临波轻扫黛,水映含羞态。心字绣罗裙,小蘋初见人。
《秋梦》:秋来寻梦如场戏,当时偏被红绳系。岸静有新灯,席虚无旧声。 空椅闲野岭,浪急清江冷。可惜念君浓,输他水向东。
(首发: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