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家乡,也许你想到了那条蜿蜒的小路,那间熟悉的老屋,那些亲切的笑脸,还有那一段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不过,我今天所说的是距离家乡千里之外,洋溢在餐桌上的家乡味道。
有些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唯独味觉的记忆不仅忘不了,而且根植于记忆的深处,甚至影响你一辈子的味觉取向。比如饮食,即便你尝遍了珍馐佳肴,最终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可口;尤其是一日三餐,偶尔换换口味尚可,但最终令你百吃不厌的仍然是家乡的味道。
我是湖北人,妻子是山东人,我俩都是20岁之前离开家乡的,已经在外地生活了近50年。刚结婚那几年,我俩在饮食方面都带有明显的地域需求,也常常因为究竟以谁为主闹点小矛盾。比如主食我喜欢米饭,她热衷面食;菜肴我喜欢清淡、偏辣,她热衷味重、偏咸。尽管我俩在一个锅里吃了了40多年的饭,尽管当年的棱角被“磨合”圆了,但时至今日,我偏重的仍是鄂味、她钟爱的还是鲁味。
我在长江边长大,那里盛产稻谷,晶莹剔透的颗粒蕴含着乡土大地的精华,定格于我的味蕾记忆。从此,我与大米结下了不解之缘,在部队时战友们送我外号“米篓子”,在单位时同事们笑称我“米虫子”。据专家考证,人的味觉记忆始于幼年,伴随终生。这话不假,我是忠实的实践者:在大学期间,我宁愿吃别人都不喜欢是的高粱米,也不愿吃别人都喜欢吃的白馒头;去山西侯马出差,宁愿走出几里地吃小饭馆的米饭,也不愿意吃大食堂的面食,结果导致染上了急性肝炎。
北方人常说“好吃不如饺子”,每逢节假日、或每遇家里来了客人,必有饺子款待。湖北人则不一样,莲藕煨汤是必须的。然而,尝鲜可以,当饭吃却不行,湖北人嫌饺子不对味口,山东人嫌莲藕煨汤太油腻。
女儿3岁前在湖北长大,后来我们把她接到身边,那时我俩工作在湛江。一家人团圆大喜之日,妻子自然十二分的高兴,又是剁馅、又是赶皮,又是包饺子,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吃饭时,女儿浅尝了两个,问:“妈,有米饭吗?”妻子当即好不沮丧,我则在一旁暗自窃喜。女儿需要的是刚刚熟悉的家乡味道,与我结成了同盟。
去年,我带妻子的弟弟妹妹去武汉旅游,畅游完黄鹤楼和长江大桥后,已近中午。我诚心带他们去品尝特色小吃,来到名传遐迩的美食街户部巷,那里食客如云,品种繁多。当我好不容易千挑万选买了几样小吃时,发现他们一人捧着一碗饺子正在有滋有味地吃着。这情形真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从北京来武汉,不品尝当地的美食,却依然吞噬着吃了几十年的饺子。于是,在我的劝说下,他们勉强尝了尝鲜。我问:“味道怎么样?”心想一定会得到赞许。谁知这个摇摇头,说:热干面太噎人;那个摆摆手,说:豆皮太腻人。
当时,我真无奈,真无语,这可都是武汉响当当的名吃啊!热干面被评为全国十大名面之首,受到千万人的热衷追捧;豆皮是许多党和国家领导人来武汉必吃的一道美食,并给予了高度赞誉。没办法,北方人对饺子情有独钟,就像我对米饭一样,源于味觉的记忆。
回到家里,当我将此事讲给妻子听时,还顺带说了一句“你弟弟妹妹真傻。”
妻子撇了我一眼,说:“你比他们更傻。”
妻子这话是有所指的,她在嘲笑我。那年,我俩与一帮朋友去香港、澳门旅游,游玩澳门观光塔后,在塔顶端的360°旋转餐厅就餐。那是澳门一处非常高档的、有特色的西餐厅,食品琳琅满目,有许多国际名点,价格不菲。由于是自助餐,客人可自由选取,朋友们挑选的都是说不出名的洋玩意,唯有我四处搜寻。
朋友问:“你在找什么?”
我答:“米饭。”
我的话一出口,朋友们、包括在那里就餐的陌生人,都一起哄堂大笑。刚开始我还蒙圈了,待导游小姐解释后我方才明白,这里是西餐厅,哪有米饭?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乡下佬进了大都市一样,我傻透了。
有一种现象我的体会特别深,同样的食材,同样的烹饪方法,由不同的人制作,味道确实不一样。
妻子为了满足我的味口,虚心地向我家人求教如何制作湖北菜,也得到了姐妹们手把手的真传,做会了几道菜。但是,她无论怎么做,总免不了山东老家的味道,比如炸肉丸子,馅里头要参些许馒头末;比如炸藕夹,外面要裹一层厚厚的面粉。也难怪,让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做湖北菜,免不了西西颦东效之嫌。
别说妻子,即便是母亲与我的亲姊妹烹饪的菜肴,也有味道上的差别。我从小吃惯了母亲烹饪的菜肴,虽然后来离开家乡,每次回家省亲,还是能够品尝到母亲熟悉的味道。后来母亲老了,由姐姐妹妹操手,味道总有微略的不同。我不是美食家,说不出具体的一二,但味蕾告诉我不是那个味。虽然食材一样,制作方式相同,但佐料的多少、火候的拿捏、时间的掌控都能决定菜肴的味道。
南方人和北方人在饮食上的差异最明显的是体现在春节的餐桌上,都带有鲜明的地域特征。每年春节前夕,南方家家户户都喜欢腌卤鸡鸭鱼肉,并悬挂在门前,让太阳和时间釀制餐桌上的美食,这是一个传统,也是一道风景。春节期间,但凡家里来了客人,至少要拿出十几个菜,一方面表明主人的真诚;另一方面有节日的气氛。而且,许多菜还有文化寓意:鱼象征着富富有余;四喜丸子象征着合家团圆。
而北方就没有这么多讲究,特别简单实惠。前年我弟妹随母亲来北京过年,大年初一去看望我岳父。小舅子早就得知我陪弟妹们一起过去,做好了接待准备。吃饭时,烧了一个火锅,涮羊肉,还有许多名贵的海鲜,鲍鱼、海参之类的。虽然花了不少钱,档次也很高,但对于南方人来说,大年初一吃火锅是不可想象的。
记得有一年社区组织活动,临近春节,为了营造喜庆的氛围,要求每家制作一道美食,邻居间相互品尝,然后无记名投票评选一二三等奖。评比那天社区书记要我帮忙照相,有幸看到了整个过程。
这是一次厨艺的比拼,也是对各家餐桌上的美食检验,每个家庭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都想在邻居面前展露一手。然而,令我没有想到而又十分惊讶的,是绝大多数人展示的家乡味道。因为我们的邻居中有多半是随子女来京落户人员,他们都带着浓郁的家乡风味聚集在展台上:有重庆小面,陕西凉皮,湖南薰肉,四川麻辣肠等等。
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妻子做的米粉蒸肉竟然被评为一等奖。许多人大惑不解,一个山东人烹饪的湖北菜味道竟然那么纯正?其实,只有我品尝出来了,这形似湖北菜里仍然混杂着鲁菜味,只不过南北融合了,天衣无缝。
有句话印象特别深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味觉记忆。这个记忆,其实就是家乡的记忆,母亲的记忆,它深入骨髓,体现在餐桌上。是的,味觉是能够产生联想的,当我们在餐桌上品味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美食时,不由想到故乡的小路,老屋,还有母亲慈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