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即将过去,六月就要来临,这本来没什么可说的,天上岁月,人间琐事,原本并无关联的。尽管人事如何翻覆曲折,时间总是直线流逝的。然而,对于雷波来说,时间与他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因为按学校的教学计划,今年6月6日,雷波那个班就要到北海市开门办学去了。此去为期一个月,要到7月中旬才能返校的;因为学校的学制,文科学制为三年,覃支文将于6月底毕业,到7月初她就离开这个学校,回到她的保送地——河池市。这就意味着,再过几天,雷波一去北海,就相当于与支文分别了,也许今生今世再也无缘相见了。
如果是对于一般的同学毕业之事,那是平凡得不值一谈的,然而对于雷波来说,他有这样一位老乡女同学,在刚办入学手续的时候就邂逅相逢了,三年来的日日夜夜,共校学习,同在一个饭堂吃饭,昔日的多次聚会与交谈,以往的多次活动与欢笑,虽然都不触及爱情的红线,但在雷波的心底,却埋下了感情的种子。他的这位老乡女同学就是覃支文。
支文对雷波的态度,是难以捉摸的,她若即若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冷不热,不明不白,这就是雷波放心不下的原因。支文到底怎么想,雷波是无法知道的。
1977年6月上旬,雷波与本班40位同学,一同到了广西最南边的城市北海市,他们驻扎在西塘公社的政府大院里。此次的开门办学,主要内容是为北海渔村修理无线电通讯设备和有广播设备,当然也包括社员群众的收音机。头几天,由于公社方面具体事宜未能如期落实好,同学们都听从老师的安排,天天到北海人民公园去自习。公园从来是不收门票的,任由同学们在里面坐卧走跑,消磨时间,没有人会过问的。同学们都听老师的话,不会走出园门到街上去的。
几天之后,实习工作开始了,大家集中在公社大院的一间大会议室里。那时用许多办公桌组合成一个很大的工作台,台上堆积着各种待修的电子设备,有电唱机,录音机,扩音机,对讲机等等,最多的还是收音机。大家每天围着大台子坐着,埋头修理那些东西。
第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公社食堂给同学们加菜,吃的是鱿鱼,大虾和螃蟹。由于同学们大多都不是海边的,都很少吃过海鲜,身体对海鲜不适应,抑或是煮得不够熟,当天晚上,就有不少同学,饭后感到身体不舒,有几个拉肚子。雷波是最严重的一个,他上吐下泻,公社还叫卫生所的医生来给他开了药。有一位同学吃了虾就过敏,被送到卫生所治疗,不过还好,第二天他就没事了。
在北海实习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公社得到气象站报告,说这一天晚上,可能有九级台风在北海登陆。因为师生们所住的宿舍,是在大院内临时搭建的油毛毡棚子,为了保证师生们的安全,公社领导指示,一旦台风警报响起,师生们可以迅速到公社大院后面的运动场去躲避,那里有坚固的混凝土看台,看台下面有空间,可供师生躲避台风的袭击。
雷波没见过台风,他特别害怕,他做事一向谨慎小心,未雨绸缪。饭后时已黄昏,他就一个人往公社大院后面的运动场走去。他的目的是要侦察地形,设计最佳的奔走路线,了解那个的看台的结构和空间,寻找最佳的躲避位置,做到心中有数,免得到时盲目乱窜。
雷波刚走进运动场,就看见三个小学生在看台那儿玩。这三个小同学雷波是认识的,他们都是公社干部的孩子。雷波在修理的时候,他们三个常常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雷波是个很容易跟小孩交朋友的人,他与他们交谈过,也回答过他们的问题。
雷波向他们走去,那三位小朋友一齐欢呼道:“雷哥!雷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吃饭了没有啊?”
“吃了呀!”雷波也很高兴的回道,“我来跟你们玩啊!”
“跟我们玩?好啊好啊!”一个说。
“那玩些什么呢?你喜欢踢足球吗?”另一个问。
“你们在玩什么呢?”雷波走近了他们,问道:“玩了多久了?”
“我们刚才踢足球,累了,在这里歇一下啊。”又一个答道。
“哦!这样子。”雷波道,“我们坐着说说话好吗?”
三位小朋友说,“好!”“好啊!”“好的!”
“你们都告诉我,你们各自的名字,都是读几年级的。”雷波道。
雷波从上衣口袋中拔出钢笔,在手掌上记下他们的名字。他们一个叫梁庆南,一个叫莫学建,一个叫冯治国,他们都是西塘小学6年级学生,下学期就要到北海一中读初中了。
雷波也将自己的情况和通信地址都告诉了他们,他们与雷波遂成了好朋友。雷波知道,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若知台风事,须问海边人。他向那三位小朋友请教了台风来时的情景、造成的危险、躲避的方法和注意的事项。小朋友们都争将说与他听,雷波很感谢他们。他们一直聊到天将黑了,才一同回大院去。
这一天晚上,雷波和同学们一样,辗转反侧睡不着,大家都在等着台风登陆的警报。这一夜,海风不断地“呼呼”撼动着宿舍的棚顶,但雷波觉得这与寻常他所听到的风声差不多,不见得有多厉害。天将拂晓,大家一直没有听到警报声,而且风声却渐渐地减弱了。天大亮之后,只有树叶轻舞的微风,这台风一定是改了方向,绕过去了。师生们庆幸,这台风只是虚惊一场。
在北海实习的计划,再过十天左右就结束了。好心的带队老师们个个善解人意,都是很会做人的。他们商量着如何变更实习计划的内容,让这些大多数从大山里来的学员,亲身体验一下坐船过海的感受,因为大多数学员从未见过大海,更未坐过海船去航行。
在北海的南面,有座大岛屿,名叫涠洲岛,又叫涠洲公社,离北海24海浬。带队老师向学校打长途电话,说应北海方面的要求,实习班要到涠洲去维修,实习计划要更改,望学校增加去涠洲的经费,并尽快电汇过来。
学校批准了,经费也到了,师生们正要出海,却买不到船票,但是计划必须按期执行,怎么办?办事能力很强的老师们,经过多方的工作,终于取得海港方面的同意,临时调动一艘小客船,加班开一趟,专送这一班实习师生去涠洲。
小客船依时向茫茫大海开去,不料到了中途,海上刮起了六级大风,海浪有一米多高,一波接一波地迎船扑来,猛烈地撞击着船头的甲板,发出巨大的响声。船颠簸得很厉害,学员中除了雷波和班国强之外,其余的全都呕吐了。船上的同学躺在卧铺上,头伸弦外,发出“哦哦哎哎”的反胃声,此起彼伏,情形十分狼狈。
带队老师见状心里不安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进驾驶仓询问船长:“您有经验,像这样的情况怎么办?您这船能继续前进吗?”
“没事的,放心吧。”老船长说:“这不算什么,比这更大的风浪,我们经过不少了。”
“能不能先停一停呢?”老师问。
“不能停,停了更危险的。”船长说。
“真够呛,学生们个个都吐了呀!”老师说。
“没事,”老船长还是说:“吐一阵就适应了。”
“这风来得太突然,事先没有天气预报吗?”老师又说,“我只担心这些学员撑不住。”
“有预报的,听说你们必须按计划出海,我们也为你们着急,所以就加开这趟船。”老船长耐心解释道:“当然,我们是有把握的,这船在六级风中航行是没有问题的。”
老师正与船长讨论着,海风却慢慢减弱了,海浪随之渐渐地变得温和了。客船又前进了半个多小时,远远就看见,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有一个灰色的巴掌大的凸起,老师说,那就是涠洲岛了。这时,海上竟然风平浪静,桔红色的夕阳斜射海面上,金波跳荡,黄霞满天,一幅壮丽的海景落日图展现在眼前。雷波头一次回见此美景,心中兴奋不已。
天将黑了,雷波他们登上了大岛,在涠洲旅社住宿。雷波第一次在海岛上生活,心里非常兴奋,因为他这一次航海历程,只有他与老乡班国强两个,既不呕吐也不晕船,精神状态很好。别的同学就不行了,吃了晚饭,他们都昏昏欲睡。
在涠洲岛住了两天两夜,在这期间,他们进行了几个活动:参观烈士纪念碑、火山口,涠洲公社广播站,涠洲气象站,搞社会调查,搞家访,请当地老渔民“忆苦思甜”,请老民兵讲述解放涠洲岛的革命故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在涠洲的“实习计划”完成了,师生们便乘正班的大客船返回北海。归程乘的是大客船,很平稳,刚好又是风平浪静,一点颠簸都没有,这使雷波改变了对坐海船的印像——必定是颠簸和呕吐的。
再过一周时间天,雷波他们的实习就要结束,就能返回学校了。在这实习的最后几天,活动安排得比较轻松。傍晚,雷波独自到海边散步沉思,覃支文的旧事又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他想起过去的桩桩往事,他的心就象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大海的广阔与力量启示了他,他想,人生若是像涠洲的归程那样风平浪静,没有激情、没有故事,那是很乏味的;人生如果一味地躲避风险,不敢追求目标,那必定无所作为、一事无成的。想到此,他耐不住了,他立即跑回宿舍,给支文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他便匆匆跑到北海邮政局,把信投到邮箱里去了。
支文此时还在校,再过两天她就回原单位去了,因为她是单位保送来的,属于“委培”生,她毕业后必须回到原单位工作。这一天中午,支文正与众同学在饭堂吃饭,他们班的生活委员从学校收发室拿来一沓信件到饭堂来分发给同学,他将一封邮寄地址写着“内详”二字的信交给支文,在支文身边的几位女同学嘻皮笑脸地一齐逗她道:“哦!内详,内详的哦。”“开来看看!”“开来看看!是哪里来的!哈哈!”其中一位更调皮的女同学,将支文手里的那封信一下子抢了过去,她翻看信封背后的邮截说:“哈哈,从北海来的!”那支文一听说是从北海来的,她立刻醒悟过来,心中暗道,“难道是他的信?”她立刻瞄了瞄信封上的笔迹,心中暗暗惊道:“果然是雷波的笔迹!若还那些同学真的开封读了去,那就麻烦了。”她心中一阵发热,又暗暗埋怨道:“雷波啊雷波!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的班里正在搞毕业鉴定呢,要是别人知道了,必说我违反学校规定,在谈恋爱,若在鉴定书中写上不光彩的这一条,我这一辈子都完啦!……我该怎么办?我还是把信交给班主任吧。”想到此,她趁同学不提防,一下子将那封信又抢了回来。几位同学齐声起哄道:“开封喂!”“开封喂!”“她肯定不敢开的,哈哈!”她们直逗得她满脸飞红。
下午,支文邀了老乡同学莫震高和覃宝山,陪同她到她的班主任黄坚决老师家里去,她真的把雷波的信交给了黄老师,并对黄老师说:“老师,我跟这封信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知是谁寄来的,您帮我打开,作个见证吧。”黄老师没法,只好依她的主意,将信封撕开了。
当时在黄坚决老师家里的还有几位支文的同班同学。因为快要毕业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是毕业后将被分配在哪儿工作的问题,他们都希望能够在班主任那里得到一些线索来。
黄老师将那封信,展开在茶几上,让大家一起看了,上面写着:“亲爱的支文同学:……,我独自站在浩瀚的大海岸边,心潮就象大海的波浪一样激动,我默默地对大海说:无边无际的大海啊!请你原谅我的直爽,请你为我辩护,我没有谈恋爱啊!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遥远的南宁,有我最可爱的同学,她的名字叫支文!请你不要声张,我宁愿把一切交给大海,以换来我心上人对我的一点宽慰……”
黄坚决老师与那几位同学看了雷波的信,都没有说什么,他们暗暗佩服雷波的深情与勇气。本来应有的非议,都被信中的深情淡化了。黄老师深知,到了这个年龄的同学,有这种儿女私情是不奇怪的。何况如今毕业了,暗中传递一些个人的心声,也是无可厚非的,没有必要做得那么地坚决和彻底。
在场的同学,对于覃支文的这个举动感到很不好理解,为什么要把雷波的信交到老师那里去公开呢?无论怎么说,她不应如此对待一个喜欢自己的老乡同学。
雷波还在北海,他没有盼到支文的回信,他日夜不安的等待着。
支文毕业了,她被分配到河池市工作,那里离南宁很遥远。
雷波从北海实习回校后,从老乡覃宝山同学那里得知支文公开了他的信的事,他吓得魂都要丢了。他既伤心又害怕,伤心的是支文对他如此的无情;害怕的是由此可能会引起什么风波来;害怕的是系领导可能会找他的麻烦。从此,他痛苦地度过每一天,直到他毕业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才得以消除。
雷波一直等了大半年,都等到毕业了,他还是没有收到支文的复信,她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信,他对支文是彻底的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