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由于支文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摇摆不定、难以捉摸,他无可奈何,更何况那位转业军人的教训足以为前车之鉴。雷波意冷心灰,就将此事且搁一边去了。他觉得他的好友罗腾飞,是那样的干净利落,无牵无掛,过得轻松愉快,心情开朗。但见他每日一脸阳光,面无半丝愁云,雷波很是羡慕。雷波顿悟:我完全可以像罗腾飞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什么定要将那些闲事挂在心头呢。
雷波决心学习罗腾飞,抛弃那些感情杂念,无牵无挂地生活。从此,他与腾飞,如影随形,无话不谈,到哪里都走在一起。一天晚上,他们一同从教室回宿舍,在路上,雷波半开玩笑地问腾飞:“从来不见有女老乡来找你,你真的一个女的老乡同学都没有吗?”
腾飞说:“有一个啊!外语系的,出身高贵得很哩!还长得很漂亮的呢!可我们从来不相认,因为她是大家闺秀,我想,她不会愿意跟我们这些农民仔相识的。”
“外语系?”雷波想了想,大饭堂里外语系所摆的饭桌是与数理化系相邻的,两年多来一时是如此,平时吃饭时,雷波也观察过,那里有五六个长得天仙一般的秀丽,也不知哪一个是他的老乡呢,于是问:“外语系漂亮的有好多,到底是哪一个啊?”
“我也难以描述她的样子给你听,凭空说不清的,明天吃饭的时候,我暗示于你,你就知道了。”腾飞说。
第二天中午,为了昨晚说的那个事,雷罗两位端着饭碗,旁桌而食,平时他们都是与同学们一样,蹲在饭堂外的树下而吃的,他俩专等腾飞老乡的出现。不消半刻,有两位大美女一前一后来到外语饭桌的旁边,她们正在分饭菜,腾飞暗中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雷波的腋窝,然后轻声说,“前面的,前面的。”雷波用眼望去之时,刚好又有五六个外语系女同学结队向饭桌走来,打头走的是一位粉面桃腮、色如润玉的美女同学,这时雷波恰好听得腾飞说的“前面的,前面的”,他就以为腾飞老乡就是这位女同学了。走在前面的这位女同学眼尖,她早就发觉邻近站着的鬼鬼祟祟的罗雷,而且还听到什么“前面的,前面的”什么话,她估计这两个男的心有杂念,于是圆睁杏眼,将火辣的目光怒射过来。罗雷发觉不对劲,不约而同地转头离开,向屋外走去。
又过了一天,雷罗二人又一同到饭堂吃饭,他们端着饭碗正要离开饭桌边,雷波无意中看见那位粉面桃腮、色如润玉的美女同学走进来了,他小声对腾飞说:“噫!腾飞!你的美女老乡进来了。”腾飞转头一望,连声道:“误会,误会!”
两人来到大树下蹲着吃饭,雷波问:“你刚才‘误会误会’的,误会什么了?”
腾飞道:“那位不是我老乡,你误会了!”
“啊!那到底是哪一位呢?你昨天不是对我说是前面的吗?”
“我是说先走进来的头两个中,走在前面的那一个!”腾飞好不容易说得明白了。可是雷波又不明白了,他说,“昨天那两个是谁走的前面我也记不清了啊。”
“哎呀!真急人了!”腾飞道:“我对你说啊,我那位老乡美女,面盘比较方正,面皮白白的,她一贯目不斜视,从来不乱转头,每当吃饭,她只顾盯着她碗中的饭,也很少说话。别人看了认为她自恃高贵,目中无人,依我看来,她有点笨笨的,如若是你误会的那一个就好了!那一个啊!那才是真正的美丽呢!你看她面如桃花之红,举动敏捷轻盈,机灵得很哩!”
“哦!你说的很少转头的那个我明白了。”雷波道:“是长得比较丰满的那个。你别说人家不会转头哦,依我看啊,她可是万般温柔、十分端庄的女子了,她的美丽在于文静典雅。哎!你刚才说她自恃高贵,这又从何说起呢?”
“她可是地区专员的千金啊!”腾飞道:“所以我岂敢与她相认呢?她姓黄我是知道的,但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管她叫‘不转头’。”
“‘不转头’!好啊!管她叫什么名字呢?咱们就叫她‘不转头’好了。”雷波道:“哎!这么说那个被误会的,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
“哦,那个啊,她叫李艳萍。”腾飞认真道。
“啊!连她的名字你都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雷波有些诧异。
“有一天,她来吃饭,她发现她的名字牌子被饭菜污染了,她掏出手帕将它擦干净了再插回原位。待她们都走了,我才去看那牌子上的名字,所以知道。”腾飞解释道。
“罗兄,你还真是个有心人呐!”雷波笑道。
“彼此彼此了,哈哈!”
今天是1977年的“五.一”节,又刚好是星期天,学校在灯光球场举行盛大的文艺晚会,全校师生都到那里观看,各个系部都有节目参加演出,学校文艺宣传队演出的节目最多,也最精彩。这台晚会的节目有独唱、合唱、表演唱、歌舞、曲艺、打竹板、三句半、群口词、相声、小品等等。而女声独唱节目特别的引人,因为唱的多是老歌,如《洪湖水浪打浪》、《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小曲好唱口难开》、《绣金匾》、《人说山西好风光》、《我的祖国》、《南泥湾》等等。雷波知道,这些老歌过去都是著名歌唱家郭兰英唱的。
你道雷波他是怎么知道的郭兰英?原来这一天的上午,雷波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发现学校宣传橱窗里贴着一张约一尺见方的美人玉照,他有些惊讶起来: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美的美人照;学校宣传橱窗里历来都是贴政治文件的,贴美女照可是第一回见的啊!
他不由得走过去,他要详察一番。那玻璃橱窗历来是用铁锁锁着的,只有学校宣传部门能开的,今儿还是那样的锁着,所不同的是里面的政治文件被复盖了一部分,这部分被取而代之的是著名歌唱家郭兰英的人物介绍。雷波细读那些介绍文字,这才知道好多著名的电影插曲都是郭兰英演唱的,她的歌都制成了唱片,在国内广泛发行。
这一台晚会,雷波是和腾飞坐在一起看的。这一晚上,使雷波和腾飞最为热议的是晚会的报幕员,她是外语系的,她不但长的很出色,而且长的高个、丰满。这还不算引人注目哩,引人注目的是今晚她穿的是一件军用风衣,这风衣穿在约一米七高的她身上,显得很有风度。但这还不算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呢!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大胆自创的一套报幕动作:她每报完一个节目之后,就立正,踮一下脚根,然后后退一步,再立正,再踮一下脚根,最后才退入幕帘里去。腾飞笑道,“新鲜!新鲜!这一晚下来,几十个节目,回去脚不抽筋才怪呢!哈哈!”雷波也笑道:“佩服她的首创精神,估计之前她肯定挖空心思,她想,怎样才能与众不同呢?于是顿悟出这套动作来。好是好了,只怕脚一崴动不了了,报不成幕了,临时换谁啊?岂不乱了套了!她此举真有些画蛇添足意味!哈哈!”于是腾飞和雷波就默认这位美女同学的代号叫“吊脚”。
从此,腾飞和雷波经常注意到外语系的三位美女同学,当他俩议论她们的时候都以代号称之,她们分别被他们称为“头不转”、“误会”和“吊脚”。还有本班一位最为美丽的女同学,他们起的代号叫做“小白鸽”。这四个代号只有雷波和腾飞知道,别人是不知道的。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雷波昨晚的兴致犹未过去,他不由得又到学校的宣传橱窗那里去,他要再看一看那张美人照。当他临近那里的时候,他惊讶起来:玻璃橱窗被打烂了一块,里面的郭兰英玉照不见了!这肯定是昨夜有人搞的事。雷波想,破窗拿走照片的人,八成是学员干的,他可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太好色了;另一个是太“革命”了,对政治气候的变化不满。雷波的判断是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今年的“五.四青年节”是雷波最为难忘的日子,在他看来,上大学以后最为快意的两件事是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大闹天宫》,另一部是越剧《红楼梦》,就是王文娟、徐玉兰主演的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红楼梦》。因为在读小学、中学的时候,雷波就看过不少《西游记》的连环画,他对唐僧四众西天取经的故事充满了幻想并十分的入迷;在上大学后第一次读到《红楼梦》,他是那样的如饥似渴,也迷进去了。尤其是他对宝黛的同情和宝黛的那些诗,那简直是达到痴迷的程度。然而这两部名著此前都没得看过相关的电影,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相关的电影呢。“五.四”青年节那天晚上,学校在灯光球场公开放映越剧《红楼梦》,这对于全校师生来说,是在享受一顿文化大餐,这也是一年前谁都想不到的事儿!从此,师生们真正感受到文化领域的真正开放。对于雷波来说,那天晚上,他有两个难忘,一是极度的精神享受,一是心灵的震撼。精神的享受,是因为他从来没在电影上有过如此大的情感高潮;心灵的震撼,是因为那天晚上,好多女同学在看到黛玉焚诗稿和宝玉哭灵的那些镜头和那些唱腔时,她们都抽泣了,有的甚至禁不住哭出声来。雷波也觉得喉咙堵堵的,眼珠被眼窝里温暖的泪水浸泡着,视线模模糊糊的。
青年节过去了,雷波的思绪仍在大观园之中,他深深地同情林黛玉和贾宝玉,那些悲凉的越剧腔调,几乎时时在脑海中响起。这一天中午,他照例到饭堂吃饭去,他突然发现外语系的另一位女同学,双手一阵阵地颤抖着,连饭碗都拿不住,有两位女同学搀扶着她。听得她的同学说,她发疟疾了。雷波望过去,觉得她的长像和身材都很像越剧《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只不过这位女同学的脸白里透红,真像莲花的颜色,而越剧《红楼梦》的电影是黑白片,那林黛玉的脸色是纯白的。
雷波也觉得这位女同学得了那样的病真可怜,他见她的那两位女同学扶着她走出饭堂,向开水房那边的坡地上走去。有几个其他系的男同学,他们端着饭碗,一边吃着一边尾随她们过去看好奇。雷波见有人尾随她们,因为可怜林黛玉的缘故,他也尾随而去。
到了坡上,只见那两位女同学将她扶到坡顶高处,让她背靠一个小土邱坐在草地上,饭碗也放在地上。那两位女同学走了,由她自己在那儿晒太阳吃饭。那“林黛玉”有时手抖得历害,刚舀到瓢根里的饭都抖掉了。雷波和那几个不相识的男同学就在她附近站着,一边吃饭,一边静静地望着她。大约五分钟过后,那“林黛玉”见他们围观不走,就发火了。她杏眼圆睁,娇声嗔责:“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真是的!少见多怪!”
雷波和那几个同学受到责骂,自觉得失礼,自知惭愧,就都无声而散了。雷波回来时,看见刚才扶“林黛玉”的那两位女同学,靠着一棵大树在说话。雷波隐约听得她们说,这位得病的女同学,老家在东北,父母是南下干部的。
雷波听如此说,心中一阵内疚起来:人家是高干子女呢!豪门千金,如花似玉,她岂能受人围观之辱。他悔不该也去围观,他觉得很对不起她,在他的心灵深处,隐约产生一种惜玉怜香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