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杨沟卫生院有二十多号医务人员,在规模上是县里最大的乡镇医院。院长每日需要厘清的大事小情,虽不能说是千头万绪,但也繁杂不堪。因此,有关刘山的为官之道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刘山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般说来,新官上任总不免要立威,抓一下工作纪律,比方说抓考勤等。可刘山却没有那么做。他把火烧在“开源节流”上了。
说起来真是太落后了,偌大个白杨沟医院竟然没有救护车。像陈贵受伤使用的是县医院的救护车。那么当地的老百姓如何运送伤病人员呢?对于极重的伤病人员就使用担架,伤病稍稍轻一些的就用马车或农用三轮车。那个时候,私家车也很少,陈贵还是一院之长呐,也只有摩托车。
刘山就琢磨了:“救护车肯定买不起,但是买一辆小型客车,最好是二手的,应该问题不大。然后用来运送伤病人员,一定能挣钱。退一步想,即使挣个油钱,把车子的平时费用挣出来就行。我开着办事,也方便呀。”于是他申请上级,但上级不批。他又想:“不批也好,我就自己出钱买,就算我买辆私家车,挣的钱就直接归我了。”
其实私家的也好公家的也罢,就那么回事。哪一位一把手不是把单位看作是自己的私人衙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地钻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拿刘山来说吧,虽然他钻营花了六七万元,然而此时的白杨沟卫生院就如同他自己的一样。
刘山把买车的事交给王志成办理,因为他的消息灵通。果然不出几天,就有了一个关于二手车的信息。说是一辆八成新的松花江牌小客车,要低价出售。原因是此车撞死过人,且车主因肇事逃逸被判刑,急需用钱。而且这种车被认为不保主,买车的人犯忌,因此很难再出售。王志成问刘山是否买过来?刘山说一福压百祸,只要便宜就行。只是担心是个陷阱,要王志成务必小心。王志成就请了一位老道的修车师傅前去查看,见车子的发动机果然是八成新,于是就低价买了。
为了练习驾驶技术和享受驾驶的快感,刘山便不再医院住宿了,而是每天驾车上下班。同时打出小广告,希望有生意上门。想着想着,生意还真的来了,只不过是来了个赔钱的生意。
却说这日刘山下班驾车回家,准备在东甘井的家吃晚饭。他把车停在院子外,一进大门却见闫玉花和王玉芝两个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台阶上说话。王玉芝见刘山回来了,就说:“你大娘等你半天了。你大爷挨摔了,让你去给看看。”
闫玉花有趣地说:“我家的那个死老头子,天天躺炕上耍赖。不起炕。今个儿挨摔了,更不起炕了。我说找先生给他屁股打一针,看他还耍赖不?”
一想到要给胡长顺看病,刘山心里就是一阵恶心。他推脱说:“我这没有药。”
王玉芝说:“你就去给他看看,严重不严重?要是不严重就那么养着。要是严重的话再说。”
刘山想:“现在我不开诊所了。营盘村归贺清管。应该让她去找贺清。”但转念又一想:“虽说胡长顺是我的仇人,但闫玉花却是我恩人呀!毕竟我小时候吃过她的奶水呀!我还能把她支开吗?她都这么大岁数的啦!唉!我就看她老人家的面子,再去给胡长顺那条老狗看看。”于是,刘山就拿着听诊器随闫玉花走了。
闫玉花的家让刘山仿佛穿越到了刀耕火种的远古时代。一点儿现代文明的痕迹都没有。除了铁锅、水缸外,所有的家什都是用最原始的手段造出来的。一切都显得破破烂烂的。刘山见胡长顺像条死狗似的躺在炕上,就过去察看。他的腿、胳膊都没问题,只是脸上有些擦伤,知道摔得并不严重。可一量他的血压,却很高,就问:“大娘,我大爷迷昏(头晕)有多长时间了?吃过什么药吗?”
闫玉花乐呵呵地说:“他也没好时候呀!天天迷昏。”又说:“在贺清呐买了些药,吃了也不管事。”
刘山想:“肯定是你们总是赊账,人家当然不给你们闹管事的药啦。”又看看空药瓶,是些普通的降压药。
闫玉花问:“厉害(严重)不厉害呀?”
刘山想:“这么高的血压已经很严重了,应该马上治疗。可是谁给他出钱呀?他的儿子们都不照面。如果我把他捣鼓到白杨沟医院,到时候还是赊账,那岂不成了我的帐了。我倒成了他的孝子贤孙了。我可不干这种蠢事。”就打算说“不严重”。
可闫玉花突然带着苦笑小心翼翼地说:“这次我们不赊账,我老姑娘给花钱。”她见刘山一愣就解释说:“刚才我在你家,给我老姑娘打电话了,她说她给花钱。”
胡长顺有三子两女,现都已成家。三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在家的儿媳妇们自然都不会管老公公的烂事。因此,老两口子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儿了。可是她的老姑娘在哪儿呢?她不照面如何给她老爹治病呢?一问才知道:她老姑娘不久前在白杨沟镇开了一家小面馆,她让她母亲将她父亲捣鼓到白杨沟卫生院,她出钱给父亲治病。问题是,她母亲如何捣鼓老头子呀?可能她觉得,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嫂子,把老爹捣鼓到医院还做不到吗?问题是真的没人管。
刘山心软了,想:“如果他们的老姑娘胡秀琴真的愿意出钱,我就把她老爹捣鼓到白杨沟。”于是他回到家,查看了一下电话记录,找到闫玉花刚才打过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果然是胡秀琴。在确认胡秀琴愿意出钱后,刘山决定将胡长顺送到白杨沟卫生院。于是,他顾不上吃晚饭,就开车去了。
胡长顺的家在半山腰,车子上不去,刘山就将车子停在山下步行上去了。那闫玉花搀扶着胡长顺下山,刘山则跟在身后。刚走了几步,胡长顺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多亏刘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刘山想他们这么慢何时才能走到山下,因此也不嫌脏了,索性抱起胡长顺,小跑着下山了,把闫玉花乐得不停的夸奖刘山:“不白长个蛋!”
到了医院,刘山果然见胡秀琴等在那里,就和她一起将胡长顺和闫玉花安顿好。胡秀琴从家里拿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好在现在是夏天,用不着行李,就拿来了两块毯子和碗筷就行了。同时也交了预付款。(为防止患者拖欠医疗费,必须预付。)刘山想:“既然她交流预付款,就不必和她提车费的事了。就等胡长顺出院时,让收费人员一收就行了。而且,我的车是私家车,车费是不能出现在单据上的。要单扣。”
闫玉花在医院伺候胡长顺,每天都去胡秀琴的面馆吃饭。吃完后再给胡长顺带回来一碗。有时,胡秀琴也去医院照看一下。
转眼就过去了四天,刘山见胡长顺康复了,就通知他们明天可以出院了。第二天一早,闫玉花就收拾东西。把吃饭用的碗筷,夜里盖的毯子,都给胡秀琴送回去。等医生都上班后,刘山见胡秀琴还没有过来结账,就打发闫玉花去催。心里还在想:“待会儿胡秀琴来结账,会不会再让我把她的老爹老妈送回去呀?”
过了很长时间,等在院子里的刘山见闫玉花一瘸一拐回来了,忙过去问怎么回事?老人家强忍着泪水说:“不小心摔了。”刘山赶忙把她扶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检查,问细节。老人家突然哭了出来,她像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一样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说:“姑爷和姑娘吵起来了。”渐渐地刘山搞明白了。原来胡秀琴的对象不同意给胡长顺花钱治病,说这是儿子们的义务。因此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后由文斗发展到了武斗。闫玉花去拉架,结果被撞到了,还好没有摔坏。老人家说出了原委,便不再掩饰了,哭得好伤心呀!
在刘山的记忆里,老人家一向是乐观豁达的,很少有烦恼的时候。如今却是这样的伤心,这深深地刺痛了刘山的心。他神情肃穆地对闫玉花说:“你去把我大爷(胡长顺)吆呼(喊)出来,在大门口等我,我开车把你们俩送回去。”说完,他到收费的窗口结了帐。一共三百二十多元,预付款已交了三百,刘山又搭了二十多元。然后,开车将两位老人送回家。
事后,刘山想:“胡长顺是我的仇人,我不但没有报仇,却像是他的孝子贤孙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照顾他,我他妈的简直就是一个‘贱骨头’”
(二)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胡秀琴和她的对象一起去医院结账,发现刘山给结了,又去找刘山。刘山见此,想:“看来他们和好了。”见了面,胡秀琴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羞愧,但还是虚伪地解释:“哎呀!这些日子太忙啦!顾不上来结账。我说今天可得去结啦!一看,大哥你给结了。你给我们操心受累的我就过意不去了,说啥也不能让你搭钱呀!”说着拿出一张五十元,递了过去。
刘山想:“车费和医疗费合在一起,怎么着也得给我八九十元吧。这算怎么着?说是医疗费吧,又多了。全算上,又不够。说是不让我搭钱,我真的要搭钱了。”可他十分好面子,在这种情况下与人计较那些蝇头小利不是他的风格。就说:“算啦!算啦!也不是外人,我就不要啦!”
胡秀琴说:“哎吆!那怎么行!又是接又是送的白受累也就算了!那医疗费说什么也得给。”
“嘿!”刘山心里这个烦,“我看中的就是车费,她却给我免了。就那二十多块钱的医疗费,我还要它干什么。”于是坚决不要。
胡秀琴见刘山不收,又说:“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今晚我们要请大哥吃饭。”
刘山一听,就想:“给你老爹治病,花个三百块钱,你们两口子都打架。我去吃你们一顿,也得花个二三百吧,再让你们两口子吵架,犯不着。”就说:“算啦算啦!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胡秀琴说:“我知道大哥不在意一顿饭两顿饭,我的意思就是让大哥去认认门,以后好去给我捧捧场。”
刘山想:“嘿!原来请我吃饭不是为了感谢我,是让我给她捧场。她可真会算计。”嘴上却说:“不吃饭就不捧场了吗?不吃饭也得去捧场呀。”
胡秀琴说:“你不知道我家在哪儿,你去哪儿捧场呀!万一在走错地方。”说完笑了起来。刘山刚要说话,胡秀琴打断了,说:“行了大哥,你就不要再说了。妹子就求你这么一回事,你就答应了还不行吗?我怎么不去求别人呢?你不是我的大哥嘛!我爸有病别人咋不管呢?为啥你管呢?咱们都是自己人嘛!自己人相互照应一下才显得亲近嘛!”
刘山想:“好家伙,她这一通说,真让人难以招架。”于是说:“我看看我看看,晚上要是没事我就去。”
胡秀琴说:“这才显得是自己人。我们也没请别人,就是求你随便找上几位。我们的雅间能坐十二个人。”
刘山想:“闹了半天,我还得给她请客。不过这倒是简单,我快答应吧,省得她滔滔不绝。”忙点头答应。
胡秀琴他们两口子又和刘山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刘山想:“当年在生产队时,就知道她能牙利爪的,如今还是这样,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对象全程竟然插不上一句话。所有的话都让她说了。说不定他们两口子吵架也是由于她太强势所致。”
下午刚到上班的时间,胡秀琴又去了医院,确认一下刘山是否把事办了。刘山知道这是一位难缠的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骗她说:“你放心吧,客我已经请了,你就回去准备吧。”打发走了她,刘山就琢磨到底该请谁。他首先想到了中学的张老师。对!自己能有今天也有他的功劳呀!于是就给他打电话,要他寻几个哥们儿晚上喝酒。自己又在医院里找六七个,凑够十二人。
晚上六点钟,胡秀琴的对象再次去医院请客。在闲谈中,刘山知道他叫赵长利。不一会儿,学校的几位也到医院会合,大家就随赵长利去了。
那小餐馆在白杨沟镇的后街,位置有些偏僻,难怪刘山上街办事没有发现。门口立着一个很寒酸的招牌,上面写着“秀琴面馆”。进了屋,有里外间,外间摆着五张小餐桌,供普通食客用餐。里间是雅间,摆着一张大餐桌和十二把椅子。在雅间和厨房之间有个小卧室。
开喝之前,刘山先讲两句。他首先感谢了主人的热情招待,又介绍说这是他的妹妹,希望以后多多捧场。大家都说“捧场是必须的”。开喝了。好家伙,大家都年轻气盛,加之刘山刚刚当官,不敢装大,彼此都称兄道弟,这样一来大家的兴趣极高,彼此不服,都想喝出自己的威风。每人先喝两杯白酒,然后开始行令。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官员们创造出各式各样的酒令,而且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花样翻新,在这里他们的聪明才智得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为了使酒令能够得到更好地贯彻执行,酒桌上的监督机制是非常完善的,很少有人能够营私舞弊;而且在这场合下,也不存在绝对的权威,大家都一律平等,因此很少存在“权大于法”的现象。刘山想:如果把酒桌上的体制运用到现实的工作中,哪里还会有腐败呢?人们之所以在酒桌上创造了这种科学合理的体制,大概是由于在现实的生活中难以实现,才在虚幻的意识深处产生的一种追求吧。
他们尽兴到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去了。
一天早晨,刘山想吃混沌,就决定去给胡秀琴捧场。进了面馆,发现有个小姑娘当服务员,就问正在干活的胡秀琴:“长利呐?”胡秀琴絮絮叨叨地说:“现在买卖不好做,小面馆不够局势,我们两口子都在家也是光靠着。我说长利别在家啦,这样靠着不行。他倒是听话,就出去打工去了。在外挣得怎么着也比在家靠着挣得多。”
一听说赵长利不在家,刘山立马就产生了那个荒唐的报复想法。“是不是有了睡她的机会呀?”刘山想:“丁福,我已经报复了,把他的儿媳妇睡了。说起来胡长顺比丁福还坏,可我不但没有报复他,还救助了他。我可真是一个贱骨头。我只有睡了他的女儿,他曾经欠我的才算偿还了。”
刘山为自己的好色找到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后,就仔细地观察起胡秀琴来。只见她那扎成一束的头发乌黑发亮,衬托出一张白皙柔和的脸庞。尽管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却透露出强势不屈的神情。刘山想到当年的东甘井生产队就好比是胡长顺的王国,胡秀琴就好比是王国里的公主。她那强势的神情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吧。
刘山又打量她的身材。像她老爹一样,胡秀琴的脑袋有些小,里面的智慧肯定也不多。但正是由于想法简单没有什么顾虑,使得她性格相当泼辣,敢作敢当。刘山想:“我又不是用她生孩子,管她智慧多不多呐。只要好玩就行。”
又见她的个子不高,甚至说有些矮,可是却很匀称。最主要是虽然矮小却没有娇柔之气,浑身上下都显得干净利落,还带有一些活泼劲儿,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总而言之,刘山觉得还可以。
这个荒唐的报复想法就如同电脑中一个病毒,一经点开就迅速复制,不断扩大占领空间。刘山的心里全被这个念头塞满了。
对于胡秀琴来说,她对刘山的兴趣比刘山对她的兴趣丝毫不差,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他们是在一起长大的,彼此熟识,这是感情基础。尽管在生产队的时候有过隔阂,但却没有影响她对他的暗恋。虽然受政治的影响没能实现“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那个英俊的大男孩的确让懵懂的她怦然心动过。后来她外嫁,渐渐地就淡忘了。可听说刘山不计前嫌免除她父亲的医药费,她觉得刘山是个真男人。前些日子,刘山再次救助了她的老爹,两人的接触就增多了,于是对刘山的好感陡然增加。已经到昼思夜想的地步了。
两个人都心怀鬼胎,都想拥有对方,事情办起来也是出奇的顺利。胡秀琴给刘山煮好混沌,说:“大哥,到雅间吃吧。”刘山进了雅间坐好。胡秀琴又出去整了两个小菜,放在桌子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轻靠在了刘山的身上。刘山焉能放过这次机会,便就搂住了她,胡秀琴则顺势就坐进他的怀里。但她马上又站了起来,走出去对服务员说:“小华,今天人少,你就回去吧!待会儿我收拾。中午你早点来就行。”
小华还是一个辍学不久的十五六岁的孩子,早想玩了,听了老板的开恩,顿时心就飞了,擦擦手就玩去了。胡秀琴则再次进了雅间,打断了吃饭的刘山,两个人重新黏糊起来。最后,胡秀琴捧着刘山的脸说:“今晚上来吧。”
刘山点点头。
胡秀琴不放心地说:“真的啊!”
刘山说:“真的。”
于是两个人人像个孩子似的击掌。表示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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