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和范局长建立起了联系,刘山的心踏实了许多。现在,他只需集中注意力,关注一下哪个乡镇卫生院有正院长的空缺就行了。他有一种预感:机会随时都会出现。于是,他就像古代宋国那位守株待兔的耕者,天天期盼着死兔子的出现。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一只倒霉的兔子撞死在树下。不过没关系,第六感官使他坚信:死兔子很快就会出现的。因此他过年吃饺子都显得格外的香。一月二月三月又过去了,还是没有死兔子。他想:“那几位正院长活得可真结实。难道他们中的某一位就不会出点事?比方说得了脑血栓、脑溢血什么的,或者出现车祸什么的。要是等到他们正常的、自然的退居二线,还要三四年的功夫,那可真是急死人了!”
想不到刘山的坏心眼也能心想事成。就在八月的一天,他所期盼的事真的出现了。却说这天他回到家里,吃完了晚饭就出去溜湾儿。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柳条沟,对他来说这已成了习惯了。白杨沟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可在中心医院忙碌几天后,就觉得自己离开了大自然已经很久了。伏天已经过去,空气中开始有了一丝的凉意,几天来积郁在身心上的疲惫、憔悴以及他的野心和坏心眼渐渐地被微风拂去了。刘山觉得大自然有着无限的魅力和神奇和风采,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看似单调,然而却蕴含着深沉的内涵,让人百看不厌。
刘山突然听到桂东在后面喊他,转过身来见桂东正站在远处,就问:“什么事?”桂东说:“你们医院出事啦!说是你们陈院长让摩托车撞了。”刘山大吃一惊。汗毛倒竖,打了个寒噤。
当刘山所期盼的事情出现时,他并没有马上就欣喜起来,而是感到有些害怕。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以及到底怕什么。但的确有一阵恐惧略过他的心头。他有些怀疑地问:“真的?”桂东说:“你们医院的人打电话说的。我就出来追你,告诉你。”刘山急切地问:“撞什么样了?”桂东说:“说是伤的不轻。你回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刘山撇下桂东只顾自己大步流星地赶了回去,进了屋拿起电话就拨医院的号。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叫刘晓玲的值班护士。刘山刚要问“是陈院长出事了吗”?可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说:“刚才是医院给我打电话哩吗?什么事?”刘晓玲着急地说:“是陈院长让车给撞了,现在正要往县医院送呐。”
“撞什么样了?”
“不轻,还昏迷着呢。”
“怎么撞的?”
“陈院长也骑摩托,那个人也骑摩托,两个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撞上了。”
刘山想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那么宽的马路,两个骑摩托竟还撞在了一起。又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
在那一瞬间,有一种犯罪的感觉袭上了刘山的心头,他真的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个人。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害怕了。他呆呆地放下电话,出了会儿神,又坚定地说:“我这就去看看。”
桂东站在一旁听说刘山还要去医院,就疑惑地问:“你怎么去呀?”刘山说:“让王志成开班车拉着我去。”桂东,说:“医院里有那么多的人呐,还用得着你去吗?再说了等你到了地方,他们也把他送走了。这天就要黑了,黑灯瞎火的去干啥呀?”又说:“志成天天出车怪累的,怎好意思再支使人家!”
此时的刘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桂东的话甚至都没有听清。他拨通了王志成家的电话(王志成家已按了电话),不一会儿,王志成就来了。他们驾车到了白杨沟医院,见陈院长已被救护车拉去了县医院。刘山想:此时的陈贵可能躺在县医院的手术室里,即使自己今晚赶到那里,也探视不成。又见白副院长已经陪同去了,就觉得没必要再去凑热闹。自己应该坚守在医院主持工作。于是他就打发王志成回家。过了一会儿,他又去了事故现场。
事故现场距医院不远,那是一处弯道。刘山推测:一定是双方彼此不能看见才造成的事故。最遗憾的是,双方都没有戴头盔。此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死者和伤者都被救护车拉走了,出事的摩托车也被交警的车拉走了,地上只是有少许的碎片,就好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没有人事先告诉他,刘山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事故现场。天色暗了下来,刘山就怅然若失地回去了。整个晚上,他都在思考这场事故与自己的心之所愿是否有着必然的联系。理性上,他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问题。它们之间怎么会有联系呢?可他总觉得冥冥中有天意的成分。
第二天一早,刘山坐早班车去了县医院。他透过玻璃窗看着ICU里的陈院长,心里说:“如果你主动退居二线,就不会有这场事故了吧!看起来人这一辈子真的都是有定数的。比方说官运,你的官运的定数就是十四年呀。”
然后,他假惺惺地去安慰了一会儿陈贵的家人,就去找给陈贵手术的主治大夫,了解陈贵的伤势。当他得知陈贵的伤情严重,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后,就装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没有在县城停留,而是回到了白杨沟,他要让局领导们看看他刘山在坚守岗位的。
接下来的几天,刘山一直密切注视着陈贵的伤情。同时,又通过亚芬了解局主要领导的意见。得到的信息是:无论陈贵是否留下后遗症,局里都打算换人了。因为囤积在下面的后备力量已经汹涌澎拜了。
于是刘山行动了。他决定先从了解、分析自己的竞争对手开始。他将竞争对手分为三类。第一类就是普通自恋型。这一类人占大多数,就像老白一样。他们在副院长的位子上干了多年,虽然财力不强,也没背景,却小有野心。他们觉得自己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得到领导的青睐。这就是典型的自恋。都什么年代了,还谈什么功劳苦劳。这一类其实都是陪衬而已。
第二类就是一般强大型。这一类人数不多,但却实力强大。曾经和刘山在一起喝酒的郝副院长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的父母都是单位中的一把手,见多识广,也有一定的人脉和背景。但他们的人脉和背景还不足以左右局势。刘山想:虽然这类人实力强大,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而且他们可能会盲目自大,犯下轻敌的错误。所以只要自己敢于投入,希望还是有的。
第三类就是特殊强大型。这类人的可怕之处,就是他们和县里、局里的主要领导有着特殊的亲缘关系。他们的这种关系往往不是靠金钱是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他们背景和人脉比一般的人要强大的多。刘山想:要是在这场竞争中遇到一个这样的对手,自己基本上就死定了。
到底有多少竞争对手?他们都是谁?刘山又去求助亚芬。亚芬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已经有些年了,对于本系统内的人事情况当然了解。她为刘山介绍、分析了一些可能要参与的人选。其中四位极具竞争性。不过令刘山欣慰的是,好像没有遇到特殊强大的对手。亚芬还分析了刘山的弱点,那就是没有背景和人脉。因此建议他到政府大院里找个靠山。比方说政协主席呀、人大主席呀、副县长呀等。最后亚芬说:“我是没有能力帮忙的,只能靠你自己。”
一想到找靠山,刘山就有些犯愁,不知从哪里入手。但他却没有气馁。他想:“如果自己追求的东西,简简单单就能拿到手,那么这件东西肯定就没有什么价值。困难肯定会有的,有了就克服呗!”又想:“既然亚芬不肯帮忙,那就去找金国强吧。县局的干部,我只是认识他呀,也不知他能否帮上忙?或许够呛,因为他是个副局长。”
刘山抱着试试的心理去找金国强帮忙。因为两个人都自诩是文雅之人,所以刘山并没有给金国强送钱,那就太俗气了。而是买了一盘优质的围棋、一套茶具和一块鹿肉,合起来有一千块钱。两个人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彼此情投意合相互欣赏,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了,那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金国强给出的建议与亚芬的正好相反。
他说:现在找靠山是错误的。首先,提拔乡镇卫生院干部,是由卫生局说了算。你找的靠山虽然在职权上高于卫生局,但却不上直接管辖,最终还是要经过卫生局任命。其次,你即使找到了县里的靠山,也要找卫生局,这样你的投入就被分为两部分。就会造成两方面都投入不足,从而导致两方面都不替你说话,你反而失败了。与其找靠山分散了你的投入,倒不如专攻一头,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卫生局,你或许能成功。最后,金国强总结说:“范局长是我的同学,在这件事上我能帮你烧把火。至于你到大院里找靠山,那是以后的事了。等你当上了白杨沟正院长,要是你还想再高升一步,到那个时候还真的要找个靠山。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下子就说到刘山的心里去了。他也觉得亚芬说的不对。接下来他们就讨论该投入多少。到底送多少才能把事情搞定?俗话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投入的越多当然保险系数越大。但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这才是王道。他们认为:那些普通的竞争对手,他们最多会投入一两万,不会再多了。至于那些有实力的竞争对手,金国强认为他们会投入三四万;而刘山认为可能到五万。两个人有了分歧。
刘山说:“我们在分析他们,他们也在分析我们。谁都想在这场竞争中胜出,都想出奇制胜。我们不要低估了他们。”又说:“如果我的对手中的某个人投入五万,我也投入了五万,那么我就没有了竞争力。因为我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因此,我再加一万。六万。”最后解释说:“你看重的是效益,我看重的是保险系数。”
刘山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在金国强的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撼。他吃惊地瞪着大眼睛看着刘山,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最后,他伸出大拇指,咬着牙说:“刘山!你是好样的!我佩服你!”
(四)
刘山深知“舍”与“得”的关系。没有“舍”就没有“得”,只有“舍”才有“得”。虽然他预计的投入很大,但“舍”仍然是小,“得”却是大,而且是超大。
最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就是将前期的分析、设想、计划、方案等,付诸行动。刘山想:“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我在范局长那里,吃了个闭门羹。但那次闭门羹并不可怕,因为有机会挽回。如果今年这回吃了闭门羹,那就标志着我的彻底失败了。”他躺在那家旅馆的床上(他每次去县城办事,都住那家小旅馆),想着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就在我和范局长拉上关系后,陈贵就偏偏出事了。莫非这真是天意?想当年,我们刘家倒霉的时候,那也是一连串的。先是我妈妈死了,接着我爸爸出事了,我也是经历不小的磨难才活到了今天。如今,我们刘家走运了,那好运气也是一连串的。好像是事事都如意,事事都按着事先设想的发展。哎!苍天有眼呀!也该让我们刘家走运了。但愿这次也顺顺当当的!”
晚上七点钟,刘山拨通了范局长家的电话。他想:“噢!通了!谢天谢地,范局长在家里,看来事情又是很顺利。”
“范局长,我是刘山,我想现在去看看您!”
“哎吆!我要出去办点事。”范局长说。
刘山以为又要吃闭门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但范局长马上说:“你在哪?”刘山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在鑫诚旅馆。”范局长疑问的说:“鑫诚旅馆?”刘山赶忙解释说:“就是挨着新华书店的那个小旅馆。”范局长说:“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大约一个小时后就能办完事,你在那里等着,等我办完事开车接上你。”
刘山从天堂直跌地狱,又从地狱升入天堂。原来他没有吃到闭门羹。范局长又问:“你知道我的车牌号不?”没等刘山回答,范局长又说:“末尾是985.”刘山惊魂未定地说:“范局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天色已晚。范局长果然去接刘山。刘山不敢坐在副驾驶上,就拉开后门。范局长亲切地说:“坐前面来,坐前面来。”刘山就坐在副驾驶上。车子刚走一会儿,刘山想:“看来范局长不想让我去他家,这是为了避嫌呀!我必须在车上就把事情说出来。如果我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我就不配当什么正院长。”于是就说:“范局长,我想跟你说个事。”
“说吧说吧!”
“陈贵院长受伤后,现在白杨沟卫生院就没有院长了。我想咱们局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呀?”
范局长朗声说道:“年轻人要求上进,这是件好事。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不仅是你,任何人,只要是咱卫生局的年轻人,只要是要求上进,都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刘山说:“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各个方面都需要打点。我这里有六万块钱,请您收下,帮我打点打点。如果不够,我……”
范局长打断刘山,无可奈何地解释说:“不瞒你说,这种事真是复杂。县委大院的也找我,好哥们儿好同学也找我,真是烦的不得了。各个方面都需要安顿。”
刘山郑重地说:“那是呗!”
刘山见局长收下了,紧张的心情便一下子放松了,感觉范局长是那样的亲切可爱,他激动地说:“范局长您费心了!谢谢您。我这就下下车吧!”
范局长又是朗声说道:“忙啥的!到我家待会儿!”
刘山赶忙说:“不啦不啦!我就下车吧!”
范局长说:“那我把你送回去吧。”
尽管刘山推辞,但范局长还绕了一圈,把刘山送回了旅馆。
回到白杨沟卫生院,刘山见白副院长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幸灾乐祸地猜想:他的热面孔大概贴在了冷屁股上了。他的礼肯定没送出去。
两个月后,经过县卫生局领导们的研究,他们制定、出台了关于白杨沟中心卫生院院长的科学而又合理的任用条件。其中有三条对刘山极为有利:其一,要求学历不低于本科。而刘山通过自考,已经取得了本科学历。这样以来,就把和他同在白杨沟中心卫生院的白副院长排除掉了。白副院长是专科。其二,要求在基层医院、社区医院等工作十年以上。虽然刘山只在白杨沟卫生院工作了五年,但他在乡下的诊所工作了十年有余。他的小诊所归白杨沟卫生院管辖,也属于基层医院,刘山的工龄加起来就有十五年之多,这样一来,就把那些在局里工作的年轻人排除了。因为他们没有在基层医院工作的经历。其三,本卫生院的人选优先。这样一来,就把那些张牙舞爪的、和刘山一起喝过酒的郝副院长之流排除掉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又经过局领导们公开、公正、科学而又严谨地考核。白杨沟卫生院院长的人选终于尘埃落定。就是德才兼备的刘山同志。
在短短的五年的时间里,刘山就以咄咄逼人的气势从一个没有编制的医生一跃而成为白杨沟中心卫生院的一把手——院长。很多人不服,但不服也没办法。很多人生气,但生气也是干瞪眼。事实上,刘山的当选是应该的。就他的财力、智力、魅力、魄力而言,有哪个竞争对手能够超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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