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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陈寅恪墓”

  • 作者:独自行走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1-15 13: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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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到庐山不知道雾多。

      早上从庐山小镇出发的时候还是太阳高照,出了小镇进入林区便大雾弥漫,等到了含鄱口能见度大概只有十几米。

      苏轼有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估计他当年也曾经历过同样的情形。

      来含鄱口看什么?当然是登高望远了,这里的地势虽然不是最高,但三面环山,一面面向山外,状若喇叭口,如果天气好的话,能看到远处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今天看到的却只是一团浆糊。

      即便如此,游人仍然络绎不绝的前来,十几个大妈兴致不减,做花枝招展状,排成一列,对着镜头摆出各种POSE,颇有些风情万种,真佩服她们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对自己身材相貌的自恋程度。

      走到悬崖边,仰望远处,原本苍茫辽阔,极目千里的景象,现在视野被大团的雾气所笼罩。雾随着气流不断的翻卷,逃遁,而更多的雾从林中溢出,贴着地面快速的移动。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那年去长白山天池的情形,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穿着厚厚的棉服,费劲巴拉的到了山顶,看到的也是一团浆糊。

      比这里更不堪的是,那里的温度贼低,还是盛夏时节,山顶也只有零度左右,还刮着狂风,下着小雨,呆了没两分钟就匆匆离去。

      听随团的导游说,来天池三次都没见到真容的人很多,这个需要缘分,我一下释然了,和长白山注定没缘分,今生都不会去第二次,没想到,和含鄱口居然也没缘分。

      既然没缘分,那也不再留恋,转身下山。

      路上雾气愈加浓密,脚底,头顶,能感觉到雾在流动,眼前的景物虚幻起来,朦朦胧胧,飘飘渺渺。有爱美的小姑娘甚至跑到旁边的林中,在如箭簇般密集的杉树下留影,看上去像是在拍恐怖电影,颇有《林中小屋》那种效果。

      甚至因为大雾,还产生一件小小的争执。

      一对夫妻和一位老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走在前面,小男孩刚才在雾中被别人无意撞了一下,感觉吃了亏,兀自喋喋不休。

      父亲给男孩做工作,“人家是撞了你不假,但人家已经道了歉,你再去报复就是你的错,如果对方受了伤,去法庭告你,你就是伤害罪,是要坐牢的”。

      男孩愈加愤愤不平,“凭什么,那我就只能吃亏?”男人平静的说,是的。

      我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瘦高,有着一张英俊的国字脸,表情冷峻,有点像演员孙红雷,职业应该是律师类的,素养挺高。

      那位老人,可能是孩子的爷爷,忍不住了,高声大嗓说道,“小鳖崽子你想干哈,不就想打架吗,来,先和我比划比划”。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现在的孩子都咋了,咋一点亏都不能吃哪?

      不知不觉来到了山下,水汽氤氲中看到路北有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下去,边上有个牌子,写着“中科院庐山植物园”。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既然和含鄱口没有缘分,那就去看看植物园好了。

      大道笔直,几十米外已不见踪迹,好在身前身后还有三两游人,否则,如此清冷鬼魅的环境还真有些可怕。令人称奇的是,路两旁全是高达几十米,需几人合围的杉树,树身上挂着牌子,写着“日本冷杉”。

      杉和松有什么区别吗?有一年在北疆阿尔泰,面对漫山遍野挺拔高大的松树,杉树,我问了导游这个问题。导游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很是思索了一段时间,对我说,杉树的枝丫是向上生长的,而松树的枝丫是向下生长的。

      是这样吗?我有些半信半疑,回来一查,果然不是,它们的区别主要在叶子的形状上。

      走到一个岔路口,旁边有指示牌,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景观是“陈寅恪墓”。

      蓦然一惊,刚刚读完《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对这位国学大师崇拜之情正如长江之水,汪洋恣肆。陈寅恪老家是江西修水,我一直以为,他逝后会叶落归根,葬在江西老家,或者陪伴父亲陈三立,葬在杭州西湖湖畔,再不济也应该是执教过的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或者中山大学,怎么会是在这里哪。

      这里风景虽然绝佳,但毕竟和陈寅恪生前工作过的地方没有任何瓜葛。

      后来一想也挺好,一辈子的是是非非,坎坎坷坷都留在山下,这里只有月白风清,鸟语花香。

      沿主干道前行,北面有一面小山坡,顺着一条小路走上去,拐过一道弯,蓦然,陈寅恪墓就呈现在眼前。

      不是那种暮气沉沉的土冢,也不是那种庄严肃穆的花岗岩石碑,只有几块或椭圆或长条形状的石头看似随意,实则非常精巧的立在一起,前面是修剪得齐整的灌木,后面是高低起伏,郁郁葱葱的杂树林,这哪里是墓冢,分明就是艺术家灵机一动堆砌起来的一件工艺品,和谐而自然,有一种静谧之美。

      最引人注目的是椭圆型的石头上的题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绿色,狂草,这是黄永玉大师的墨宝。书法与人,与词的意境相通,天人合一,相得益彰,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浩然之气。另一块长条状的石头上用红笔小楷,恭敬的写着“陈寅恪,唐筼夫妇永眠于此”。

      说起陈寅恪的一生也真是不幸,足以让人一声叹息。

      出身世家,家族极其荣耀,祖父陈宝祯是曾国藩的幕僚,张之洞的至交,谭嗣同,梁启超的恩师,父亲陈三立号称晚晴四公子,一代古文大家,陈寅恪十岁的时候,陈宝祯因为赞成维新变法,戊戌事变后被慈禧太后革职,永不录用,家道开始中落。

      中年的时候,赶上日本侵华,从北京一路南下,先南京,后重庆,后桂林,后昆明,后香港,在鬼子飞机的狂轰滥炸下颠沛流离,祖国之大,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

      晚年日子最为凄惨,“左丘失明,孙膑膑足”,他全占了,偏偏又逢文化大革命,造反派把高音喇叭挂到了他家的房前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时的炸响,这对于一个只有听觉正常的老人来说,是多大的摧残啊,真不知他生命中最后几百个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离开人间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

      “非生非死又一秋,不夷不惠更堪羞”,这是他晚年的内心独白。

      在《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这本书里,作者还提到了这么一件事。

      五三年中央成立历史研究所,邀请陈寅恪北上担任中古史所所长,他坚辞不就,对郭沫若说,去可以,但要答应他两个条件,其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其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在那个年代,敢于开出这样的条件,陈寅恪恐怕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

      清高,自负,孤傲一直是他的标签,超然物外,冷眼看世界,是他的生命常态,他自带光环,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眼睛即便失明了,也像鹰隼一般锐利,早已洞悉万物。

      行文最后,让我们再次重温一下他给清华大学的同事,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写的碑文。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岂止是对王国维的写照,也是陈寅恪一生用生命践行的理念。

      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去,对他的崇拜之情,依然如万古江河,滔滔不竭。

      此时的大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但偶尔扯开的一条缝里,会有阳光斑驳的洒出。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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