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要有科学性
——就《人民文学•编者寄语》的质疑
杨开显
近日翻阅了最近几年国内几种著名文学刊物。浏览之余，感到有几篇作品在反映历史和现实时不太注重事实，也不讲求准确，一句话：不太讲科学。这在《人民文学·副刊》2000年第4期似乎显得更突出一些，因为该刊在最重要的位置——卷首——刊登了一篇《编者寄语》。这篇《编者寄语》不是一般的专、业余作家(者)个人的作品，而是代表了刊物的作家和编辑观点的集体创作，加之《人民文学》是全国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因而这就更有拿出来议一议的必要。
《编者寄语》关于“第一个千年，我们有世界领先的两汉两宋科技”和“过去的世纪，我们中华民族在世界上又神奇地站立”的抒写，是客观的，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因而是讲科学的。但随后的4处叙述，则或与史实不符，或不够准确甚至谬误，不具有科学性。
一
“第一个千年，又往前数一千五百年，我们有世界最早的诗集《诗经》。”这显然是不对的。《诗经》约编于公元前11——前6世纪，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但却不是世界最早的诗集。在此之前的古埃及便有了包括27篇诗歌和各种咒文、祷文的《亡灵书》(即《死者之书》)，它约编于公元前16——前14世纪。《亡灵书》收进了大量宗教性诗篇，其中有很多是对神的颂歌和对魔的咒语。如对大神奥西里斯的礼赞：
荣耀归于奥西里斯，“永无穷尽的”王子，
他通过了千万年而直入永恒，
以南和北为冠冕，众神与人群的主人，
携带了慈悲和权威的拐杖和鞭子。
啊王中的王，王子中的王子，主人中的主人，
世界重又回春，由于你的热情;
“昔是”和“将是”都成为你的扈从，你把他们率领;
你的心将满足地安息隐秘的山顶。
《亡灵书》不算纯粹的诗集。纯粹的和更早一点的诗集，应该是古印度的《梨俱吠陀本集》了。“梨俱”的意思是诗节，“ 吠陀”的意思是知识或学问。它的成书时间大致是在公元前2000年至前1500年之间;另一说是它的编订年代可能是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它分成10卷，共收有1028首诗歌(如果不算后期附入第8卷的11首，则为1017首)。《梨俱吠陀本集》基本上是以宗教内容为主的颂诗集，它对自然和社会现象以及由自然和社会现象转化而成的诸神，表示赞美、恳求或劝说。诗集第1卷第1首是对火神阿耆尼的赞颂：
我赞美阿耆尼祭司，
神圣的祭祀执行者、
咏歌者、财富赐予者。
他受到古代仙人赞美，
他受到今日仙人赞美，
但愿他把诸神带来。
但愿仰仗他获得财富，
兴旺发达，蒸蒸日上，
英雄辈出，名声远扬。
这里只谈最早的诗集。如果算上史诗，则最早的恐怕非《吉尔珈美什》莫属了，它是古巴比伦的一部壮丽的英雄史诗，约编于公元前19——前18世纪。
二
“第二个千年，我们有居世界顶峰的小说《红楼梦》。”这个“顶峰论”说得太绝对了。就整个第二个千年特别是19世纪而论，世界文学史上现实主义特别是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的经典小说灿若群星，光耀千秋。这些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它们与《红楼梦》是交相辉映的，其艺术成就所达到的高度，不低于后者;而在对现实批判的广度、深度和力度上，在人文理念、人道精神和人本价值的弘扬上，前者中的不少小说显然要高于后者。但如果就《红楼梦》的同辈或相近时期的小说而言，英国笛福的《鲁滨孙飘流记》、斯威福特的《格列佛游记》、菲尔丁的《弃儿汤姆·琼斯的故事》，法国勒萨日的《吉尔·布拉斯》、狄德罗的《拉摩的侄儿》、卢梭的《新爱洛绮斯》，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和《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等，综合起来看，恐怕不会高于《红楼梦》这座耸入云霄的高峰，当然这并不是说就没有与《红楼梦》比肩而立之作。因此，说“在18世纪(而不是“第二个千年”)，我们有居世界第一流的长篇小说《红楼梦》”才是比较准确的、科学的。
三
“过去的世界，我们在《红楼梦》之后一度落后于西方的小说，又有了鲁迅，堪与世界大师匹敌。”如果综合小说、杂文和其他文学体裁来看，鲁迅应该是“与世界大师匹敌”的。但问题是，这里是说小说，未提到杂文等。鲁迅的小说，如包括《阿Q正传》在内的《呐喊》和《彷徨》，无疑是中国也是世界现代文学史上的瑰宝。正因为如此，1927年，一位爱好文学的瑞典考古探险家来中国考察时，与刘半农商量，准备提名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刘半农通过台静农征询鲁迅意见，鲁迅却婉言拒绝了，认为自己“不配”，“还欠努力”。当然，这是鲁迅的谦虚，但也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中国文学与世界一流文学的差距的一个清醒的认识。设若1927年鲁迅不拒绝提名，他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吗?这一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竞争十分激烈，被淘汰的候选人达36人之多，其中包括高尔基和托马斯•曼这样的屡获提名的世界文学大师;而且，这一年的竞争者，有一位是为全世界的文学家推崇的68岁的享誉世界的哲学大师柏格森。柏格森的哲学著作行文优美，辞藻华丽，充满色彩和比喻，富有文学性。果然，柏格森“由于他那丰富且充满生命力的思想，以及在表述上的卓越技巧”而获得了这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比较而言，鲁迅的作品特别是小说厚重感稍差，且没有长篇小说，而长篇小说似乎更能体现一个作家的实力。因此，比起同时代或相近时期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1904——1912年)、高尔斯华绥的《福赛特家史》(1922年)、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1901年)、马丁·杜·加尔的《蒂博一家》(1922——1940年)、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1929年)、萧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1926——1940年)、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1913——1927年)、乔伊斯的《尤利西斯》(1922年)、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1931——1940年完稿)、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1921——1941年)以及布宁、高尔基、海明威等大师的作品来，鲁迅的小说似乎单薄了一点，“匹敌说”似嫌不实在。
四
“第二个千年，我们有世界之最的清朝前期的经济。”这个“世界之最”又把话说绝了。在清朝前期康雍乾统治的134年(1662——1796年)中，调整了统治政策，采取了较好的经济政策和措施，治绩突出，中国封建经济高度发展和繁荣，农业和手工业达到历史上的新高峰，商品经济也有一定的发展，某些地区和某些行业资本主义萌芽也有所增加，国力臻于强盛。但康熙、雍正、乾隆对人民实行血腥统治、残酷剥削，疯狂地大兴文字狱，杀戳知识分子和老百姓，同时采取抑商政策，并严格限制手工业的生产规模，而且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因此，中国经济发展不快，仍然是农业和小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主要地位。而在1640——1688年不到50年的时间里，英国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为工业革命及随之而来的工业经济的发展扫除了障碍。17世纪中后期至18世纪前期，牛顿的科学研究取得举世瞩目的伟大成绩。仅在18世纪：1733年凯伊发明了飞梭;1764年、1769年和1779年哈格里夫斯、阿克莱特和克隆普顿等人发明了一代优于一代的纺纱机;1771年建立了第一个绵纺厂;1785年卡特莱特发明了自动织布机，功效提高了40倍，不久又建立了大规模的织布厂;1689年和1705年萨维利和纽康门发明了两代蒸汽抽水机;1769年瓦特发明了单动式蒸汽机;1735年达尔比发明了焦煤炼铁，不久建立了熔铁炉;1784年科尔特发明了精锻法炼铁炼钢;1785年建立了第一座炼钢厂;1755年开凿了运河;1775年后蒸汽机船投入使用;1787年造出第一艘铁制驳船;1765年后开始采用铁制轨条，进而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现代铁路开始诞生。就这样，英国经济特别是工业经济得到了高度发展，英国一跃而成为世界工商霸主，它的经济是具有科技含量的高质量经济，其机体是肌肉结实而劲大力足的实体，因此经济实力和国力领先于世界。同时，英国也开始了对世界特别是封建落后国家的侵略和掠夺。清朝前期的经济是农业和小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是没有多少科技含量的低质量经济，尽管GDP可以大于其他国家，但主要是农产品和小手工业品堆积的经济，其机体是脂肪松垮而软弱无力的虚体，因此这种封建主义的经济实力和国力就赶不上当时英国等国家正在发展的具有科技含量的新兴工业和商业相结合的资本主义经济。这段历史最终让我们懂得了富民强国之道。
(作者简介：杨开显，重庆市科委信息中心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单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文艺报》等几十家报章杂志。在出版社出版有《爱情诗行》、《帕斯捷尔纳克未来主义诗选》、《钟摆下的歌吟》、《你呼吸太阳，我呼吸月亮》、《真实的世界文豪》、《海明威他们那些事》、《病态与悲情》、《光影·情思》等，在正式刊物发表有论文和文章《对现代诗歌变革运动的再认识》、《穆旦百年：春到人间燕归来》、《论今日旧体诗形式改革》等300多篇。完成有重大研究课题17个。获2002年第一届重庆市文学奖和2015年第六届重庆市文学奖及其他省部级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