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心藏在蕊中,外围排列着无数片的花瓣儿。远远地望去,她们像是在笑——的确是在笑,那是花儿们对自然的一种回报,也是对人类的回应,为那些读懂它的人。
在所有的花朵中,红色艳丽,橙色温润,黄色高雅,绿色清新,青色雅致,蓝色通透,紫色浪漫,白色纯洁……总之,不胜枚举。
人们所用的花色中,无疑都是从大自然中“采撷”来的。有喜庆的红花,有寄托哀思的白花,当然也有烘托气氛的其他花色。这些花,在不同的场合,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我在这里所要歌颂的是红花。无论是挂在人们的胸前,还是作为装饰,贴在其他地方,都有一种向上的奋进的力量。
一
花,是自然赋予它们的名字。心思妙曼之人听过花开的声音,也会有人听见过花儿们的笑。
儿子读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们遇到的全是懵懂的、不听话的小家伙。一旦有人哭泣,大家跟着哭,哭成一团。一遇高兴事,笑得前仰后合,笑声简直都可以把房子的屋顶掀翻了。
年轻的老师们,被弄得哭笑不得。
一天,正当一个女生带头哭泣、小家伙们齐刷刷哭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年轻女老师灵光一现,突然从办公室里取来一朵纸做的大红花——这招很管用,一下子就把大伙的哭声给“镇”住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他们一窝蜂地涌向老师,“老师,给我嘛!老师,给我嘛……”
那年轻的老师赶忙把那朵大红花举过头顶,说“我看哪个没坐好,就不给他……”
这一招又很灵。小家伙们就像战士接到首长的指令一样,立马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小脑袋张望着,等着老师能把那朵大红花奖给自己。
从那以后,这位可爱且聪慧的老师,甚至这个幼儿园的所有老师,就知道了红花在孩子们幼小心灵中的分量。手上就只有那么一朵大红花,她当然谁也不能给,却制造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小红花的机会。
于是,她亲手做了很多小红花。用来奖励那些上课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发言、助人为乐好学生。
儿子是个很调皮的小家伙,坐不住站不好。有一天放学回家,额头上居然带了一朵小红花,老远就向我们炫耀——“爸爸,妈妈,快看,这里老师奖励我的小红花!”他嚷嚷着,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超好。我上前看他的小红花,他却躲闪开来,像是生怕我把他额头的小红花整掉了样的。
晚上睡觉时,你也要戴着吗?我问他。
睡觉可不戴了。老师说睡觉要取下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月满了,要是有十朵小红花,就可以换一朵大点的红花了。要看哪个同学的红花最多。他摇头晃脑,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慢悠悠地告诉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看到他这么喜欢小红花,我和妻子也对他制定了奖励的办法。老师给他们奖励的有小小红花、中红花、大红花——全是按十进位往上换取的。最大的红花即便戴在胸前,也不见得有多显眼。我们就决定按他获得的大红花数,一旦到了十朵,就奖励一朵更大的红花给他。
“你爸爸亲自给你做,他做的红花可好了。”妻子给他鼓着劲。
但一直儿子幼儿园毕业,他也没能得到一朵我亲手做的大红花。我奖励给他的大红花太难得了,他自知“能力”有限,也没好意思向我要。
二
我做纸花的技术,是向村里的老人们学的。
起初,是为死者扎白花。王家祠堂里,我们同族同宗的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去世了,全队人都赶去送他最后一程,并为他做些出殡时需要用的物件,我也有幸加入到了其中。
按辈分,他比我爷爷还高出一辈,我该叫他王祖祖。他唯一的儿子很小就参加了红军,一直杳无音信,老伴也在很多年前就离他而去了。听说他死的时候有九十多岁了。
他活着的时候,生活早就不能自理。作为村里唯一的五保户,受到了全村人的照顾。生产队长像安排农活那样,派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每天早上要把火盆给他点燃,晚上又要把火盆给他弄熄,柴米油盐帮他搬回家,一日三餐要帮他准备妥当,就连他穿的衣服,也要为他买来……他死得并不突然,队长早就有了准备。
当时,要买张白纸都很难。出殡的那天,大人小孩长长一路,光花圈就有十多个。做花圈的那些白纸,全是大家东拼西凑来的,比村里有儿有女的老人死了,做的花圈还多。
做花圈用的竹子,要多少根,人们都乐意从自家砍去。我那时不到十岁,队长不可能给我安排什么活儿,全靠我脑子灵活,照着大人教的方法,给他们裁好做花朵时需要的纸、系纸花的线……大人们拿着这些纸,做大小不一样的白花。我就在旁边细细看,看得喉咙起了结时,大人们就把起了头的白花,拿来让我慢慢翻卷。小白花还好翻些,大白花可就有点难了。主要是大白花花瓣之间的缝隙不能大了,必须要均匀些,并且还要考虑美观——翻卷出像真花那样圆形的弧度来。
由于我的经验不足,凡是经过我手翻出来的白花,大人们都要再加工一遍才能过关。
有了这第一次做花的体验,我第二次方法就得当了。生产队要演革命样板戏,时间紧,任务重,队长急得没法,组织队里老弱病残的人去搞后勤,凡是能上阵的都参加演出。
我自告奋勇领了做纸花的任务。还是只有白纸,家家都没有红纸的存货——大概是红纸难买,抑或是红纸更贵些吧!从裁纸、中间用根绳儿扎好,再到剪成尖角状,再把纸翻卷完,像模像样一朵花儿的样子,才给弄出来了。
要让白花给变成红花,这技术在村里早就不新鲜了——我从大人们那里也学会了。把玻璃瓶里的红粉剂兑成红墨水,如一瓶不红,就兑两瓶、三瓶,再用支毛笔蘸上红墨水,对准做出来的白纸花用力吹——要均匀地吹才能达到目的,再白的花最终都会变红。当然说句真心话,离真正的红纸做的红花还差那么几分呢。
队长见了我做的纸花,夸赞说,像个大人做的了。以后有做花的任务都交给你,不准推辞啊!
他这一说,想到自己也能做事了,我高兴是高兴,可也开始忙了。从此以后,这家有做花圈,那家有做“大红花”的任务,只要我有时间,都要参与其中。
三
真正体验到戴上大红花后的荣耀,是在我第一次戴红领巾的时候。
戴红领巾的那天是“六一”儿童节。面对台下全乡一千多师生的仰望,我胸前戴着大红花,脖子上系着红领巾,代表刚入队的少先队员发言,语无伦次、脸红心跳。但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其他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又有了一种无上的自豪感。
把我的第一朵大红花放好,直到小学毕业也没舍得丢。因为,我的同桌说,你戴上大红花太好看了,太神气了……那晚,我在镜子前,反复照着镜子,仿佛整个儿的神气,都是大红花所给的。
等我第二次再戴真正的大红花时,已经是十九岁的事了。那躲红花是用红纸做的,比我做的任何一朵都要大——足有大碗口那么大,更比我做的任何一朵都要圆——与红玫瑰相比,足可以以假乱真,特别是,还有一种淡淡的纸的清香,特别好闻。
它戴在我胸前,映红了我年轻的脸。
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长长的送行队伍。鼓乐喧天,都在为我而敲响。
大红花、绿色的新军装……让一个即将步入军营的年轻人,热血沸腾。
我成了一路的风景。我看到很多人在驻足观看,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当然,我也用自己的手,让别人也体验了一回戴花的荣誉。那时一九九〇年春节后的一天,我被派往老山前指执行换防任务。前一批的战友已完成任务,要返回内地休整了。
头天晚上,我就为这些返程的战友,每人准备了一朵纸做的大红花。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四周的群山还没从暮色中完全醒来的时候,部队就已集结完毕。
我们接防的战友依次给他们戴上大红花。我走到一位老首长前,“啪”,我对他行了一个军礼。他也“啪”的一声,回了我一个军礼。
我有点紧张,没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大红花戴在他的胸前。
“慢慢来。这朵大红花一定要给我戴好!”他站得笔直,故意抬头挺胸,做出最好的姿势,让我为他戴上这朵大红花。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战友们声音洪亮,步履整齐,渐渐地,部队消失在了一片薄雾中。
后来,我把那位首长的话说给我的领导听,他告诉我说,那个首长肯定是觉得荣誉就挂在他的胸前,这是大红花给的。所以他才那样要求你,一定要把他胸前的大红花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