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德充符篇》第二个出场的人物申徒嘉,他也是被砍去一只脚的人。他和郑国的子产一起拜伯昏无人为师。这个子产可不是一般的草民,他是郑国的国相。
他看不起形残体缺的申徒嘉,感觉与申徒嘉同进同出都是一种耻辱。他对申徒嘉说,他们之间要么由子产先出去,申徒嘉则留下;要么申徒嘉先出去,子产就留下。
子产的话已经表明了他对申徒嘉怀有深深的嫌弃与敌意,但申徒嘉开始没把子产的话当一回事,继续与子产同室同席坐在一起。这可让子产越发不爽了,他再次对申徒嘉重申他之前说的话,并直白地讥讽申徒嘉,意思是说申徒嘉没眼色,看见了他这个执政的国相而不知道回避,问申徒嘉是不是想与他平起平坐。
申徒嘉这下可不忍气吞声了,他不卑不亢地反驳子产道:“先生的门下,难道还有这般自恃官位的人吗?你是得意你的官位而看不起别人吗?我听过这样的话:‘镜子要明亮就不让灰尘留在上面,落上灰尘就不会明亮了。常和贤人在一起,就不会有过错了。’现在你求取的是伯昏先生的大道,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不是错误的吗?”
子产对申徒嘉义正辞严的反驳不以为然,毫无愧色,他继续发表他的偏见谬论,竟然说申徒嘉已经是形残断足的人却要与尧争高低,就凭申徒嘉这样的德行都不配,就应该自我反省。
申徒嘉到底已经是得道之人,他面对子产如此主观臆测自己到伯昏无人门下求学是想与尧争高低,并处处因自己的肢体残缺而粗暴否定自己的德行,并没有气急败坏、大发雷霆,他只是心平气和地与子产摆事实讲道理。
那段话的意思是:在犯法之后为自己的过错申辩,以为不应当遭受严刑的人很多;不为自己的过错申辩,认为应当受到严刑的人却很少。
对于无力改变的现实不再耿耿于怀,能安于天命,唯有得道之人才能做到。
因为犯了错误、触犯刑法而没有遭受残刑惩罚的人,是命中注定会有如此侥幸。
申徒嘉命中注定要遭受断足之刑,但他又不能接受断足的事实,面对形体齐全的人对自己的嘲笑,他曾经也是勃然大怒,直到他遇到伯昏无人,在得道高人伯昏无人的大德感化下才恢复自然的常性,不再在乎他人的眼光与评价,在伯昏无人门下求学的十九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
申徒嘉反问子产,既然你是为了学道而至伯昏无人门下,你和我都是因为求道而产生交集,我们原本都是为了追求精神上的丰盈、道德上的完备而来,而你却因为我形体残缺对我抱有偏见,你的行为不是违背大道吗?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申徒嘉的话入情入理,无懈可击,让子产听后无以应对,一脸愧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并诚恳地向申徒嘉道歉。
这篇寓言故事中的子产,虽然贵为国相,地位显赫,但他对申徒嘉说的话暴露了他的德行尚浅。他虽然拜得道高人为师,内心却依然冥顽不化,满心满脑充斥着居高临下的骄傲与自以为是。
古代触犯刖足之刑的人多是低贱之人,乱世本来就是黑白颠倒,“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现象已不足为奇,地位尊贵的达官贵人可以为所欲为,而平民百姓稍有不慎就会招来酷刑。子产因为申徒嘉断了一条腿而全盘否定他的德行,这本身就是一种偏见,他对申徒嘉的蔑视正是处高位者对卑微之人不屑一顾的本能。
而子产这样的人从古至今都有不少。现今有更多从门缝里看人的子产,这种人对上谄媚逢迎,对下不可一世,看不起卑微贫贱之人,对他人怀有莫名其妙的偏见与恶意。
但此文中的子产还是有值得肯定的一面,他最后还是懂得反省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
申徒嘉这样的人,原本曾因自己形体残缺招人耻笑而耿耿于怀,但终究还是被得道高人伯昏无人的大德所影响,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否定自己,渐渐修炼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使得他在权贵郑子产面前能做到不卑不亢,不因别人羞辱自己而失态,反而能淡定应对,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就是得道之人的风范。
细读这篇寓言故事,记住“久与贤人处,则无过”这句话,仔细琢磨,大有深意,这也是《庄子·德充符篇》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