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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小说)

  • 作者:王秋粼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8-24 18: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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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二娃死了!

      早晨,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村庄沸腾了。这里在问是真的吗?那里在问杨二娃真的死了吗?不会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昨晚还在李二松家打麻将呢。杨二娃死了,没有搞错,是真的。瘦子张四良才从他家回来呢,说硬得像块石头了。杨二娃真的死了?不会吧,壮得像头牛,一顿能吃两个人的饭,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杨二娃死了,不但乡亲们不相信,甚至于他父亲也不怀疑。自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病愈后,别说是生病,连喷嚏也没打过,如人们说的壮得像头牛,怎会一夜之间就死了呢。

      一

      昨天,杨二娃像往常一样,早饭没吃便骑着两个月前去城里买的“嘉陵”牌摩托车,到镇上的茶馆打牌。中午与人在镇上最大的饭店比谁是酒老大,划拳行令到太阳西斜才一路胡吼乱唱着回家。回到家与又来借钱的姑妈说了会儿话,便把李树珍最喜欢吃的卤猪蹄送去,鬼混一阵后便去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老光棍李二松家,与偷鸡盗鸭的瘦子张四良,臭名远扬的三只手六狗子打牌,十点才回家。在路上,杨二娃不但要张四良六狗子明天仍然去李二松家打牌,还要他们记得弄几只鸡鸭下酒。

      回到家,杨二娃觉得很渴,上二楼客厅倒水喝,水瓶是空的,想下楼去倒,但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对着水瓶咕哝了句便进了隔壁的卧室。找烟抽看见床头柜上昨晚喝了几口的丰谷特曲,打开喝了个精光,酒瓶放下衣服鞋子没脱倒头就睡,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杨二娃在闭上眼睛前,一个穿着白底碎花衣服的女子从窗口飘然而进,走到床前绞着大辫子看着他笑。他轻轻叫了一声,想伸手拉那女子眼睛却闭上了,一丝干净如泉的笑在脸上漾起。

      哈哈,杨二娃还死得掉啊!

      呵呵,阎王爷总算睁眼了!

      呵!可见苍天是有眼睛的!

      呵呵!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呵呵!

      哈哈!

      杨二娃死了,对谁都好像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而于胖女人李树珍却是如丧父母痛失爱子。她看着不远处的楼房发了一阵呆,便扯开喉咙放声大哭哀号起来。

      李树珍是邻乡李家坪老实人李子禄三代的独生女儿,小学毕业,上面有六个哥哥,父母的娇惯溺爱,养成了她乖张任性暴戾懒惰的性格。父母没文化,哥哥们又不敢说,缺少教养,没有女孩子因有的羞耻心,十五岁便有了令乡邻不齿的事,行为不检点是出了名的。乡下人娶媳妇最看重的是勤劳贤惠,任性暴戾的她找婆家便已很难,行为不检不知羞耻更是无人提亲,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婆家。父母急,哥哥嫂嫂们更急,不是急她嫁不出去要养活,而是急她的难以侍候和行为不检点不知羞耻。她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梢有不是便哭闹不休,直到父母兄嫂低声下气认错道歉才作罢。在家里她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父母兄嫂侄儿侄女侄媳都是臣子奴仆,谁也不敢招惹她,以致侄儿侄女侄媳们背地里说她是家里的灾难。

      父母相继离世后,她越发的不检点不知羞耻,让亲友恨如仇敌避如瘟疫。为了把她嫁出去,哥哥们便商量好只要有人娶她,不但不要彩礼,还要倒贴上不少的嫁妆。话传出去不久便有人提亲,是个三十五岁因为穷娶不上媳妇的人。那天媒人还没把情况介绍完哥哥们就点了头,十天后便把她嫁了出去。李树珍出嫁的那天,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侄媳们如释重负,脸上都露出了阳光般的笑,都在心里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树珍嫁进张湾不久,便和老光棍小青年以及结了婚不务正业的男人有了不正当关系。开始还有所遮掩,被几个女人骂后变本加厉,不避丈夫公婆与男人来往。与杨二娃勾搭上后,李树珍更是把乖张任性暴戾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经常打骂看不顺眼的人,上至老人,下至小孩,甚至公公婆婆丈夫小叔小姑,也是打骂的对象,人们背地里骂她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十年李树珍仗着杨二娃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没有人敢还手回骂,耍足了威风撒够了泼。

      今天清晨,李树珍像往常一样,吃了丈夫伏贵喜双手端到床前浮着油花葱末的荷包蛋,才起床扭着碌碡腰,站到每天早晨梳头的地方,用一元钱一把的塑料梳子梳头发。边梳边向不远处贴着乳白瓷砖,朱红色门窗的楼房张望。

      该死的,又上哪个骚狐狸精家去了,要不这会儿还不见人影。挨千刀的,昨天傍晚那么折腾还没折腾够,真真是驴子变的!李树珍恨恨地在心里骂,骂后便叫初二没读完,因多次偷窃同桌生活费被学校除名,在家整天东游西荡的儿子亮子起床,叫扫地的丈夫伏喜贵去把老崖嘴的那棵枯桤木树砍回来,瘦骨嶙峋的伏喜贵头也没抬嗡声嗡气地应了声。

      看你那个样子,哪像个男人!李树珍又开始了对丈夫的辱骂,只是今天没像往常把伏喜贵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不是她突然良心发现有所悔改,而是武大郎转世的赵万全的一嗓子,那一嗓子便让她从此在公婆丈夫乡邻面前,抖不起威风撒不成泼了。之后的日子是地狱般的日子,这一点李树珍非常清楚,为此她常祈求菩萨神灵保佑杨二娃长命百岁。然而菩萨神灵不听她的,杨二娃没有长命百岁,在五十七岁就死了。杨二娃死了,以后没人怕她了,早就风闻人们要好好地回敬她,别说外人,受了十六年气,戴了很多绿帽子的丈夫也不会放过她。听说杨二娃死了李树珍如痛失父母爱子,放声大哭哀号不止,也就能理解了。

      不论人们如何的不相信,李树珍如何的大哭,杨二娃还是死了。确确实实地死了,死在他那修起住了八年零六个月二十七天,三层楼房里的大沙发床上。没有死在别人的家里,也没有死在荒坡野地,更没有如人们所诅咒的那样——被雷劈死,被车轧死,被蛇咬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被饭噎死,被汤烫死,而是没疼没痛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这很让乡亲们愤恨难平。

      从啥时候起,杨二娃成了人们眼里的钉肉中的刺,不知道,有人说是八九年前的春分前,有人说是八九年前的春分后,更有人说是八九年前的春末夏初。人们经常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好几次争得差点打起来。当然,前提是在远离杨二娃,没有杨二娃的亲戚相好狐朋狗友在附近,哪怕是一字半句,倘若被能把牛压到的杨二娃风闻或知晓,那可不是好玩的,轻则一顿拳脚,重则伤筋断骨。

      杨二娃在四十岁以前,是一个人们眼里的好青年,他不论对长辈还是对平辈或小辈,都是极其地敬重关爱,对村里村外的姑姑嫂子别说是施暴蹂躏,连一句话也要吭吭哧哧半天才说得出来。这样一个礼敬长辈,关爱同辈小辈,在姑娘嫂子面前害羞的好青年,又怎么会变成一个令乡亲们愤恨诅咒,甚而至于有人发咒赌誓要碎尸万段的恶棍流氓呢?

      要想知道杨二娃是如何从一个好青年,变成了一个人人诅咒的恶棍流氓,须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

      香木镇禾黍乡张湾村村西头西边头坳,住着一户伏姓人家,那人家有个好姑娘,乳名桂兰。她好到什么程度,脸宠好,身段好,针线好,嘴儿甜,心儿柔,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山里姑娘原本就少,别说是有那么多好的她了,便是腰身儿像碌碡,声音儿像夜枭,针线差,嘴又碎,左家那人人撇嘴的二姑娘,也是媒婆红娘来往不息。桂兰家的热闹便可想而知,可说提亲的踏断了门槛。

      提亲的人多了,便有得挑,有得选,然而越挑越不及第一个,越选越不满意,挑来选去,选来挑去,桂兰便过了女孩子最美好的年龄。当然这不能怨桂兰,得怨她那穷日子过怕了的父亲。他说要给桂兰找个人品好相貌好,吃得起几碗白米饭,穿得起几件好衣服,有几间大瓦房的人才嫁。七十年代末,能达到桂兰父亲要求的人家没几个,即便有,也会因门不当户不对而不上门提亲。时间一久,不知是哪个黑心烂肝的便传出桂兰有病。

      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话飞千里,桂兰有病的事没几天十里八乡就传遍了,媒婆红娘越来越少,到最后竟没有人上门提亲了。于是,热闹惯了的桂兰父亲就骂桂兰,开始是小声地骂,后来便大声地骂,再后来便是有人没人地骂。内容无非是:心气儿高啊,挑啊,挑得没人要了吧;眼光高啊,选啊,咋不选呢,给我选个女婿来呀。每次父亲一抱怨责骂,桂兰便低下黑发如缎的头,绞着辫梢,紧咬嘴唇,任怎么抱怨指责也不作声。她从小便知道父亲有个毛病,被责骂的人若言语便会越骂越凶,甚至于还会动手,而倘若被骂的人不做声,他骂几句便算了,那么这一天也就不会再骂了。因此,不论父亲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抱迎风责骂,她都是咬住嘴唇不作声。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怪,在人们也为桂兰嫁不出去,会像那位赵大姑老死在兄长小弟的堂屋时,她竟不声不响地嫁了人。嫁的是村里连二傻子都看不起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无兄弟姐妹,无父有瞎母的书呆子李之才。看着桂兰在父亲的咒骂声中走进书呆子李之才那风吹要倒,雨淋要垮的茅房,人们睁大了眼睛,很久才能转动。而提过亲的人,一个个不但恨得咬牙切齿,连头发都在冒酸气。

      提过亲的人便恨得牙齿咬得震天响以罢,而那能把牙齿酸倒的水一个劲地往上冒以罢,好得不能再好的桂兰,还是做了书呆子李之才的妻子,瞎老太的儿媳妇。从此,村里便有了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是的,是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

      书呆子捧着书在田塍地埂上读,桂兰在田里地头插秧种麦施肥间苗锄草;书呆子在山坡野地写写算算,桂兰在树上藤下砍柴割草;书呆子在小路上在前面背诗颂文,桂兰背着麦子稻谷柴草在后行。那抑扬顿挫的诵读声,扁担吱吱呀呀的欢歌声,在两山对峙的峡谷里激起河水山泉的弹唱。

      三

      一九八零年,村里出了件令四村八乡羡慕嫉妒的事。人们眼里没本事靠老婆养活,简直算不上是男人的书呆子李之才,考上了南开大学,人们都张大了嘴。

      曾经骂过书呆子的人,挖苦过书呆子的人,奚落过书呆子的人,不但不借钱还百般讥讽嘲笑书呆子的人,一个个都傻了眼。谁知道他会考上大学呢,而且还是名牌大学。通知书一来便惊动了乡里区委县上,一月半载难得一见的乡区两级干部,一拨一拨地往那今天不倒明天就可能会倒的茅屋里钻。还有管着十几二十万人的县长书记,不嫌村路差牛粪臭的来了好几趟,不但来,还大包小包地提了蜂王浆麦乳精葡萄糖。真是祸福难料,谁会料到书呆子李之才会有这么一天?早知道便不会那么挖苦奚落讥讽嘲笑,那么现在也能在他那要摇摇欲坠的茅屋里进进出出,与乡里区上县里的人碰个面,以后有个什么事还能因为有个“熟脸”二字办起来容易,唉,真是后悔到家了。

      不论人们有多么后悔,也不论人们是多么的惊奇不平,书呆子还是于那个大雨如注的早晨,在桂兰的叮咛声中,在瞎老太的嘱咐下,离开生养了他二十八年的小山村,去麻花一米长的天津读书求学去了。身后,是桂兰泪流如雨的样子,瞎老太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息声。

      瞎老太为啥要叹气呢?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听书记乡长说,书读完了不是当县长一样大的官,就是当造飞机大炮的学者科学家。不论是当县长还是当学者科学家,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她还要叹哪门子气呢?以后的日子里,每有人问瞎老太为啥叹气,她总是睁着一双像蒙着白布的眼睛说:不晓得,我就是想叹气。人们便说瞎老太有病,而那病则是因为儿子考上名牌大学给喜坏的。

      书呆子远去千里之外的天津求,留下桂兰和瞎老太相依为命苦度光阴。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是四年。

      四年,村里发生了几件大事奇事:村东头张德林家的小儿子张贵生,当兵到了滴水成冰的瓦房店;村西头梁子富家的三儿子梁三儿,抽羊角疯掉茅坑里淹死了;村北头李树生家的三儿子李之初,在老鹰嘴摘板栗被马蜂蜇死了;村南头蔡忠平家长得白白胖胖,像个瓷娃娃的四柱媳妇晓琴,一夜起来不见了,找遍村里的角角落落也不见人影。有人说她跟那个胖得流油,两只箩筐里啥东西都有的货郎跑了。也有人说被她那眼睛斜视,虽看着傻笨,实则精得像猴的丈夫四柱捉奸在床,连同货郎一并杀死剁成肉泥,喂了那只壮如牛犊的大黄狗了。

      这几件事在方圆不足十里的村子里,算得上是大事奇事了吧,不,还有比这更大更奇的事呢。那就是书呆子李之才四年大学毕业后又去了英国的什么剑桥,说是留学深造,学成归来后就是国家的栋梁了。按理说白发如银的瞎老太应该高兴了吧,守了一辈子寡,吃粗糠嚼野菜苦熬苦挣供养书呆子读了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高中读完又在家里读了好几年书。眼睛都熬瞎了。总算没白吃苦,儿子成了令乡亲们羡慕嫉妒,令乡长区长县长以礼相待的人,不说要时时地笑天天地唱,总该不至于叹气抹泪罢。可她就是一个劲地叹气抹泪,不但叹气抹泪,还埋怨起早贪黑忙里忙外的桂兰。

      瞎老太埋怨桂兰啥呢,埋怨桂兰不该支持儿子复习,不该凑钱让儿子去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更不该让儿子走;这下好了,儿子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刚开始瞎老太只是在暗地里埋怨,一天埋怨那么一两次,书呆子去了英国的剑桥后,便没日没夜地埋怨了,不但在家里埋怨,还当着乡邻亲友的面埋怨。埋怨得桂兰原本烫烫如火的心,慢慢地冷得像冰,冷得她在骄阳似火的盛夏都直打哆嗦。

    【审核人:站长】

        标题: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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