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看过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和作者我都不记得了,却牢牢的记住了在文章中多次出现的一个词“肥胖的夏日”。我不知作者是在写夏天的人肥胖了,还是夏天的太阳肥胖了,但好像又都不是。但我喜欢这个词。
今年我所居住的合肥,夏天似是格外的漫长,格外的炎热,高温窜升到40度,创造了新的纪录。她像是在和相邻的全国四大火炉之一的南京相媲美,看看到底谁最热,谁能坚持到最后。我从窗户往外望去,太阳像火球般烘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也没有鸟鸣,只有知了那绝望般的叫声。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的似是把夜搬到了昼。走出家门,一股热浪就会立即把你裹挟进去。这般的热,让我望而生畏不敢出门,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胡思乱想,我又想起了“肥胖的夏日”,想起了那些与夏日有关的日子。
01
我父母在八十年代初期,把家从青藏高原搬迁到合肥。我自己的小家仍然在高原。夏天,我带孩子来合肥探望父母。那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天。当时几乎家家都还没有空调。我家只在客厅和厨房有吊扇。因为我的到来,父亲还专门为我买了台扇。可由于天气过于炎热,风扇搧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在儿时就随同父母来到了青藏高原,哪里经过这种热呀。我不停的把头发打湿,干了以后再打湿,以这种方式解暑、乘凉。白天还好过一些,最难熬的是晚上。热的我实在睡不着,就坐在浴缸里,把身体泡在水里,舒服了许多。有几次我都在浴缸里睡着了。但和我形成极大反差的是我的母亲。太阳像蒸笼般的烘烤着大地,烘烤着大地上的一切植物。我母亲却很兴奋,她除了做家务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颠着一双裹过的小脚,在小院的菜园子里忙碌。她头顶一条湿毛巾,肩上再搭上一条湿毛巾擦汗。在母亲辛勤的劳作下,蔬菜们有着充足的肥料和水分,菜园子里的一畦畦五颜六色的蔬菜,有西红柿、茄子、辣椒、丝瓜、豆角……。它们不惧怕炽热的阳光,敢于与太阳抗衡,生长的很茂盛。我看着菜园里衣衫被汗水浸透的母亲,很是心疼,劝她不要干了,再说种这么多菜也吃不完,许多都送给邻居了。而且出了门不远就是菜市,实在是没有必要。可母亲却说,我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土地的珍贵。咱们在高原上你们姊妹都不知道这些蔬菜是怎么生长的,现在有了土地,可不能让它闲着。再说了,热了好呀,出出汗还解毒呢。高原上哪有这种天气。我瞬间懂得了母亲,她这是要赎回和补偿多年在青藏高原度过的没有高温炎热的夏天。
九十年代初期,我的小家也搬迁至合肥。那时的空调还是紧缺的稀罕玩意,你有钱也买不到。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有门路的同事给我买了一台窗式空调。才让我不那么焦虑的度过了一个夏天。很快,随着国家物资的极大丰富,各种品牌和式样的空调就在普通百姓家普及开来,且价格也越来越便宜,从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空调大众化。我搬了新家后,什么柜式的、壁挂式的,我给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我也从此不在惧怕夏天。
02
肥胖的夏日,勾起了我久远的儿时记忆,那些故乡与夏日有关的日子。也许是当时我年纪太小的缘故,故乡的夏日不是酷热难当,而是无尽的快乐。
我姥娘(姥姥)的家在村子的最南头,走出家门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极目远望,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那突兀的,雾中远山般只露出树梢的,是一个个村庄。一阵风从远处吹来,把庄稼吹成了波浪,不一会波浪就把风送到了我的面颊和身上。
从姥娘家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是两个大水湾。一个水湾长满了芦苇,另一个四周都是垂柳,水很清,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这里是农家孩子夏日里最好的游乐场。姥娘总是嘱咐表哥表姐把我看紧了,不能下水。表姐和我坐在水边把脚放到水里一边打水,一边看一群男孩子脱了上衣在水里或“狗刨”式游泳或打水仗。表哥很厉害,经常能抓到一两条鱼,我兴奋的大喊大叫,因为姥娘每次把鱼煎了都把刺摘干净给我吃,哥哥姐姐是没有份的。我们一群小伙伴还经常玩和泥巴盖房子、捏泥人的游戏。男孩子负责取水,他们把衣裳从湾里浸泡足了水,快跑到女孩子们已经堆好土窝窝的上方,把衣服的水拧出来就可以和泥了。表哥的手很巧,他捏的泥人和走街串巷卖面人的手艺人有一比。
有时不知谁提议:吃甜杆去。我们一大群孩子就欢呼着跑到棒子(玉米)地的深处,那时棒子还没有结穗,我们把棒子杆撇断,就像吃甘蔗那样吃起来。我总是等到哥哥姐姐剥好了给我吃。甜杆不是很甜,但水分很足,有一种淡淡的清甜。玩兴正酣,家里大人喊吃饭了,我们就各自跑回家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先喝个痛快,然后就从头上浇下来,顿时脸上和身上的汗也没有了,凉快了。
陪着姥娘做单饼是最炎热的日子了。夏季,农民要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在地里干活。这时家家都有了新小麦,各家的女人都想着法子给干活的男人做点好吃的。既好吃又顶饿的就数小麦面做的单饼了。我姥娘在一个闲置的破屋里,用破砖头垫起黑黝黝的鏊子,没有烟囱,一点火满屋子烟。姥娘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我问她为什么要脱了衣服,姥娘说汗把衣裳都糟践了。姥娘头上顶一条凉水浸透的毛巾,肩膀上再搭一条毛巾擦汗。那一张张单饼就像变戏法似的在我姥娘手中变出来。姥娘让我坐在门口,嘱咐我说如有人进院子就赶紧告诉她,她穿上衣裳。姥娘把饼做完了,把单饼卷上蘸了酱的葱,真好吃。她还经常让我到鸡窝里摸个鸡刚下的蛋,煎了给我卷到饼里。小麦的面香和鸡蛋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已深深的刻在我夏日的记忆里。
最惬意的夏日,吃过晚饭后月亮把村庄照的透亮。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搬个板凳集中在村子边上的百年老榆树下。男人们聚在一堆抽着旱烟讨论着庄稼;女人们也聚在一堆哄着怀里的孩子拉着家常。我们一群半大孩子则聚在姥娘身边听姥娘拉呱(讲故事)。姥娘边讲着她那永远都讲不完的鬼神故事,边给我搧着扇子。在明月皎洁的夜晚,姥娘总是让我们看月亮,问我们可看到嫦娥在织布了?我们异口同声的说:看到了。姥娘说嫦娥在月宫里太冷清了,她想回到人间,就每天织呀织呀织一条搭到地面的锦缎,她就能顺着这条锦缎回到人间了。我趴在姥娘的身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已睡在姥娘的大土炕上了。
03
最短暂和凉爽的夏季当属青藏高原了。
我的童年是在青藏高原度过的。我所居住的金银滩大草原,平均海拔三千公尺以上。年平均气温不到两度。每年长达十个月的取暖期。夏季的平均气温也只有十六七度,且早晚温差很大。但这已经足够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快乐无比了。
夏日的金银滩很美,美的甚至让人怀疑它的真实:碧草如茵,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开满了格桑花;天蓝的醉人,云白的可心;还有那犹如白云洒在草原上的移动的羊群。映衬着草原的是远近不一,圣洁无暇的皑皑雪山。
夏日的草原成为了我们孩子们巨大的天然的游乐场。在广褒的草原上,有许多纵横交错、水流清澈而缓缓流淌着的小溪。你往远处望去,草原遮挡住了它们的身影。但无论你走到哪里,它们始终在你的脚下,在高原强烈的阳光下,它们蜿蜒旎旎的身姿像一条条银链泛着耀眼的光,示人它们的存在。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小溪里不但有鱼还有蝌蚪。我们脱了鞋袜在冰冷的溪水中蹚水,捉蝌蚪和小鱼,把它们装到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当做宠物来养。解放军叔叔从青海湖捉了一只小鱼鹰送给了我,它跟我一起成长,还特别通人性,把我当成了它的妈妈,每天跟着我寸步不离。我带它到小溪里吃小鱼和蝌蚪,它吃的又快又多,吃饱了就和我一起戏水。我们经常会因为搞湿了衣服回家受到母亲的训斥,但我们全然没有记性,第二天依旧早早的来到小溪边。
草原上的小溪边还有我们女孩子们特别喜欢的“马莲花”。马莲的样子并不出众,它们就像是一簇簇的宽叶草。但是在马莲花开的时候,它们美的令人惊艳:几乎是一夜之间,犹如无数天蓝色的蝴蝶翻飞在绿色的草丛中,随风摆动。我们女孩儿把马莲花编成花环带在头上,把辩稍也扎满了花儿,仿佛变身成了神话中的公主,在草原上飞跑,让花儿随风动起来,那感觉似是在飞翔,给了我们无以伦比的快乐。而马莲花的叶子还可以编成手环、项链。是我们夏季里最美的装饰。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大草原,来到了高原上的城市。但夏季,仍是我们肆意挥洒青春和热情的季节。我们不放过每一个艳阳高照的假日,高原人豪爽,朋友很多。和朋友们一起,用各种形式去郊游。约上几个朋友或者几家好友,带上孩子、午餐、女同胞都会带上期盼已久的裙装就出发了。骑着自行车到城市的近郊,找到一个有河水有青稞或有油菜花的地方就开始安营扎寨,追逐嬉戏和拍照,或打牌;孩子们更是开心。我喜欢躺在青稞地里咀嚼着青草,看着碧蓝的天空和移动着的白云,让思绪随着白云飘荡。中午太阳暖了,我们换上裙装,太多精美的食物和醇香的青稞酒,我们的心儿醉了,放开喉咙,那一曲曲饱含着真情的高原“花儿”,是我们对高原夏天的最好的回馈和诠释。一直玩到太阳要下山了,我们才依依不舍的换下裙装,在一路自行车的铃声中回家了。
由我们年轻人发起或者由单位组织的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郊游,规模很大,由总指挥负责,分成几个小组,每项工作都分工落实到人,还要带上一头活羊上路了。汽车一启动每个人都像是换了一种活法,放开嗓子,飞扬的歌声一首接一首,什么《我是一个兵》《让我们荡起双桨》《游击队之歌》男女声《花儿》对唱。目的地肯定是在一个有河水、草原、林木的地方。因为分工明确,大家忙而不乱,有支灶点火的;有宰羊切肉的;有切菜洗菜的;有布置餐桌的。我喜欢安静,每次都主动请缨去捡柴和采蘑菇。我走进密密的树林,踩在厚厚的枝叶上,吸着树木散发出的好闻的香气,仿佛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已经分离,而灵魂和高原的苍茫融为了一体。
开饭了,我们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着手抓羊肉。血肠、羊汤一道道的菜端上来,我们边吃边畅想着未来。那是青春激情的迸发,是最现实美好的青春。回程,我们又在讨论计划着下一次的要去的地方。
青藏高原的夏日是不肥胖的。